第四十章  欹枕(第2/3頁)

姑娘家一旦感性,便能原諒很多低等的錯誤,同她們談理性行不通。他一頭悵然,一頭又想起自己如今的處境,其實現在的自己和焦仲卿沒有區別,他唾棄著焦仲卿的愚孝,走的卻是和他極其類似的路。只不過一個是奉命休妻,一個是奉命娶妻罷了。

他突然有些後怕,貪圖目下的輕松,會不會在以後的日子裏害得知閑和劉蘭芝一樣下場?若真到了那步,可能他除了以死謝罪,沒有別的路可走了。

“焦仲卿是個懦夫。”他謂然長嘆,帶了些對自己的氣惱。

布暖正沉浸在悲情裏無法自拔,把臉轉向另一邊,眼尾的淚順著流回眼角,再漫延出來。她吞氣道:“你不懂。”

男人何嘗懂得什麽是生死與共,這故事也許就是個臆想,滿足女人對愛情的一點憧憬吧!

他失笑,她說“你不懂”時像個負氣的孩子被打碎了美夢,哪裏還忌諱著他是舅舅,倒像他們調了個個兒,她才是見多識廣的長輩。

她的小女兒情緒發作了,抽抽搭搭哭得很傷心。他愁眉苦臉在邊上瞧著,也幫不上什麽忙,只是抽了汗巾給她擦眼淚。她把鼻子擤得通紅,睫毛上掛著零星水珠,叫他想起她小時候抱著他的腿號啕大哭的樣子。

她把滿腔酸楚發泄了出來,深深吸上一口氣,才想起他還在,又老大不好意思起來。茫然卷著他的汗巾,藕荷色的底子上繡著纏枝並蒂蓮,勾勾復繞繞,從中段向一頭衍生。她的指尖撫著花紋,然後用力攥在了手心裏。

“對不住,都叫我弄臟了,等明兒還個新的給你。”她把汗巾塞進袖籠裏,瞅他一眼,靦腆道,“我這傻模樣,你別笑話我。”

他寬容地點頭,語氣真誠:“你不哭我就謝天謝地了,哪裏還敢笑話你。”

她溫馴地半仰著臉,他微偏過頭,視線接上視線,竟像生了根,像絞在一起的兩股繩,再分不開了似的。

她那麽漂亮!最了不起的畫工也畫不出她的五官。他沒來由地生出股沖動,想觸碰她,想抱她在懷裏。還有那雙近在咫尺的手,想握在掌心,想一個指頭一個指頭地撫摩。

布暖不知道大人看孩子和男人看女人的眼神有什麽區別,她只知道舅舅現在眼裏只有她,專注地,溫暖蝕骨。她羞澀得想躲閃,惶惑中聽見自己的耳膜被心震得砰砰發顫。一瞬間有什麽東西擠進胸腔裏,轉眼把她的心緊緊扣住,填充得幾乎要爆炸。

“娘子,該歇覺了!”

驀然一個聲音從後方傳來,登時把兩人震醒了,慌忙各自調開視線。布暖回頭看,是秀站在廊沿下喊。大概是中了暑,臉色有些發青。

她不大高興:“不是還早嘛,怎麽才這會兒就要安置!”

容與離了榻道,“你快些進去吧,我也回竹枝館去了。”

布暖起身相送,他走了兩步頓住,神色和剛才不同,變得有些冷漠,只道:“我今兒尋藍笙辦公,他托我傳話給你,這幾日忙,等過些時候要來府裏瞧你。”

布暖怔怔地應了,看著他撩袍下台階,疾步朝著彌濟橋上走去。

對於藍笙,她還真是無可無不可的。反正不算討厭,也算不上喜歡。單覺得他人很好,若是做朋友,應該是個可以深交的。

她垂手去理她的書。扉頁上畫了一大一小兩只孔雀,但是畫得並不好。雄鳥尾羽上的孔雀翎萬分呆滯,那只母的更可憐,簡直成了只禿毛的雞。

“還不快些嗎,我的娘子!”

秀終於過來拉她,手上用了大勁兒,虎口把她的腕子勒得生疼生疼。

她哀哀地叫:“這是怎麽了,誰得罪你了嗎?”

秀不答話,把她拖進臥房裏,高聲打發走了侍立的婢女,方踅身拉上直欞門,臉色越加難看了。

布暖沒見過她那樣,不由得瑟縮著有些發怵。她是秀喂養大的,名分上是主仆,私底下秀卻抵得上她大半個娘。

她挨過去,扯了扯秀的衣袖:“是我哪裏不好,惹你發火了嗎?”

秀氣血上湧,只祈求菩薩,她看見的那些是她眼花了。

難道是她疑心病重嗎?為什麽她有不祥的預感!他們兩兩相望,時候那樣久,哪裏還有半點甥舅該當保持的距離!

不管怎麽樣,布暖以後不能和舅爺走得那麽近了。布暖正值情竇初開的年紀,容易對身邊的人生出好感。小舅爺偏齊全得世間難尋,人品貴重,品貌又好,全長安有幾個閨中娘子不愛慕他?布暖和他處久了只怕要生出不該有的感情來,真到那時一切就晚了!

她不好明說,唯恐布暖原沒有這個心,叫她一捅破,反倒給她提了醒。她斟酌了一番才道:“你還記得舅爺十月裏和知閑娘子成親嗎?那時候郎主和夫人要過長安來的,我琢磨著屆時你該拿出些東西來,一則贈給舅爺做賀禮,二則給你母親瞧,好教她知道,你這半年工夫沒有荒廢。我已經給你備了刺繡的工具,都在樓上東屋裏擺著,明日開始就動手吧!繡什麽由得你,不說旁的,陶冶一下情操也是極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