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多麗

說他狠心也罷,說他冷血也罷。若非相愛,這世上沒有一個人擔負得起另一個人。許諾與子偕老,其實多可笑,沒有感情支撐,明明是無望,偏要堅持,仿佛做得了自己的主似的。

他很多時候並不能算作好男人,對女人沒有太多憐香惜玉,若他要盤算誰,管他是男是女,他可以使出一百種法子來叫他生不如死。怎麽會有女人愛上他?他幾乎要笑出來。她們大約是看上了他的皮囊,只一眼就愛到害相思病,瘋了不成!

倘或他是個花花郎君,定然樂得叫女人為他神魂顛倒。可惜他不是,他潔身自好,仿佛是在為某個人守貞。或者這種觀念連女人們都不屑,他卻是固執的。身體跟著心走,這年月像他這樣應該是不多了。越清醒的人越冷酷,這是慣性。情感上的放任實在太奢侈,消費不起。

藍笙手指點著桌面,咧嘴道:“老天沒眼,這事叫賀蘭敏之碰上才好,那廝九成長臉子到處顯擺,宋娘子說不定也有救了。”

容與倒不操心宋娘子的死活,說起賀蘭敏之才道:“前幾日賀蘭領著李量來府裏了,你可聽說了?”

藍笙直起了脖子:“來做什麽?”

容與籲了口氣:“借著李量的名頭來提親,要娶暖兒。”

藍笙一聽便知道是怎麽回事,沖台拍凳地縱起來,咬著槽牙道:“好啊,真真有膽色!我還真不信這個邪了,瞧我不把他腸子掏出來喂狗!”

左右忙把他拉住了,請他少安毋躁。容與吹著茶葉道:“要整治他有的是時候,你貿然去了連累自己,又何必!我同老夫人知會過,諸如此類的媒妁,往後也進不了沈家大門。這上頭保得住了,暖兒深閨裏的姑娘,他要見面也不易。”

藍笙慢慢平靜下來,忖了忖道:“那葉家的婚宴怎麽辦?”

容與道:“蔚兮因著建廟的事同賀蘭結過怨,賀蘭是個清高人,我料他必定不會去,所以暖兒當是無虞的。”

藍笙跽坐著,一手撐在膝頭思量,便是賀蘭來了也不怕。他是打定主意要做護花使者的,只要不離開暖,賀蘭天大的本事也沒計奈何。反正論身份他們旗鼓相當,即使撕破臉皮,誰又保得住一定能占便宜!

容與看著藍笙,心裏說不出的什麽滋味。他是認準了布暖了,剛才陽城郡主來,無外乎是為了外頭傳布的謠言。

想起這個來他也大覺不快,布暖的意思不甚明朗,如今竟弄得和藍笙板上釘釘一般,這樣下去把路走絕了,勢必要影響她的婚配。是不是要將錯就錯把布暖許給藍笙?他又不甘心了,除了藍笙就沒有別的出路嗎?雖然藍笙人品家世沒得說,可他總認為布暖是有福之人,日後會有更好的俊傑來配她。

他懨懨把話題轉移到睦州屯兵上,時下睦州反案早就平息了,缺了戰事,對一個武將來說就有點提不起精神。指揮部署了一圈,三下兩下就把事辦完了,開始議論河源的時局,議論河源的百濟將領如何的忠心耿耿,良非川一戰贏得如何漂亮。

原本就是在休沐期間辦公,氣氛也不那麽嚴謹,說說笑笑更像在閑聊。男人在一起,話題不一定非要圍繞軍務。越聊越開,越扯越遠,間或比較比較誰家的馬臀養得好,再誇誇誰家嬌妻美妾懂溫存,一時興起大有酒桌上論英雄的意思。

容與擺手:“我近來喝得太多,這陣子還是頤養些個,過幾日葉府辦喜事,免不了又是胡吃海喝。”

藍笙笑道:“郎子上門也抵半子呢!可邀你做儐相?蔚兮接媳婦,人家定是棍棒伺候的,你是表兄弟又是妹夫,斷沒有不護駕的道理。”

容與只是笑:“我不愛湊那個熱鬧,觀個禮就是了。蔚兮平時專橫,吃些苦頭才能記在心上,日後加倍待人家好,也不枉挨了那頓棒子。”

大唐迎親有固定的套路,新郎官上新娘府上接人,一頓下馬威免不了。通常是裝裝樣子,並不會下死勁往狠了揍。但人家姑嫂真要和你有仇,打你個皮開肉綻,你也只有忍了,沒什麽可怨天尤人的。因為不許生氣,也不許還手,除非這親你不想成了。

四人之中只有薊菩薩是娶過親的,便纏著問他當年吃了多少暗虧。薊菩薩抓耳撓腮道:“女婿是婦家狗,打殺無問。吃了多少虧……”他仰天長嘆,“數也數不清!虧得我練家子出身,否則真扛不住。”

眾人嘖嘖嘆,大概是他長得太難看了,姑嫂們見著了如五雷轟頂,決定好好收拾他,恨不得能打他個回爐重鑄,所以下了黑手。倘或換了沈大將軍這樣的,人家姑嫂疼著還來不及,哪裏就這麽忍心呢!

容與跟著笑了一陣,心下也計較,真要是娶了自己深愛的女人,挨幾下也沒什麽。可要是不那麽愛,還要受皮肉之苦,豈不是大大的冤枉?他十月裏的親迎,也要遭遇那些,這樣想想,便已經消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