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多麗(第2/2頁)

轉頭看看天,已近晌午。他擺弄著劍鞘上垂掛的葫蘆活計,立起來道:“耽擱了有會子了,是回營還是散了由得你們。我的正事辦完了,這就回府了。”

藍笙很想同他一道去,礙著手上公文撂不下,只得眼巴巴看著他出門,送到檻外囑咐道:“你替我給暖兒帶個好,等過兩日我再去瞧她。”

容與不答話,拉過馬韁一抖,那坐騎跑動起來,兩腋的風帶起背後朱紅大氅,一路絕塵而去。

歸心似箭。正午街市上人不多,從雲麾衙門到將軍府也就一炷香時候。門上人上前來牽馬,他扔了馬鞭進府門,心裏記掛布暖,只怕他不在府裏的档口出什麽亂子,沖口問道:“今兒可太平?可有外人來過?”

瞿守財賠笑道:“平安無事。郎主放寬心,您出去也就兩個時辰,什麽事兒也沒有。娘子上渥丹園請過安,這會兒回煙波樓去了。”

這話並沒有什麽不妥,容與卻聽出了另一種心境。他才發現自己離府只有兩個時辰,可卻恍然隔了兩天之久。就像家裏藏了無價之寶,唯恐遭人窺伺,在外也坐臥不寧。

他眉心輕蹙,疑心自己是否開始戀家了?真要是這樣,那可不是什麽好事!

“稟告母親一聲,說我回來了。先換了衣裳,傍晚再去給她問安。”他邊走邊說,入了園子正遇上婢女領著裁縫過來,三四個人捧了好幾匹絲綢,大紅大綠,晃得人眼花。

眾人行禮如儀,他看一眼,料著又是知閑選的緞子。再不願多瞧,擺擺手把人打發了。

他從不喜歡鮮辣的顏色,偏偏知閑是鐘愛的。他想如果他委婉地表示一下,她也許會順著他的喜好轉而穿得淺淡些,可他連這個都懶得說。

不在乎,所以可以寬容到近乎放縱。

煙波樓背陰處出了卷棚,因著是在湖畔,常有涼風吹過。布暖有個習慣,用了午飯愛在卷棚下坐會子。他暗自揣測她可還在,腳下便加緊了些。繞過垂絲海棠林,遠遠看見墻根下擺了張單坐胡榻,榻上人蜷縮著腿,斜斜歪在竹篾隱囊上。卷棚外有一樹繁花,陽光從枝枝葉葉間穿透過去,跌落到地面上,另破碎成了一面搖曳的湖。

如同神魂被吸附了一樣,他不由自主走近些。布暖不曾察覺,只一手拿著書,大約是看到悲苦處了,眼角隱約有淚。

她的襕裙是淡淡的藍色,粼粼閃著水紋,每隔兩尺飄來幾朵鑲著緋邊的白茶花。這樣安靜略帶憂傷的美,有著令人心折的力量。

他的視線又落在她眉心梭形的紅痕上,眯眼細看了看,絕不是花鈿,是揪痧留下的印記。

他心上一頓,轉過花樹邁上台階。她這才發覺,臉色微變,一下把書藏到身後去,站起來期期艾艾的叫了聲舅舅。

這倒引起了他的注意,冷聲道:“什麽書,用得著這樣鬼鬼祟祟?”

她的頭搖得像波浪鼓,一叠聲道:“沒什麽,沒什麽……不過是《韓擒虎話本》,我閑來無事打發時間的。”

容與吊著一邊嘴角,皮笑肉不笑道:“既然如此,更不應當藏了。那本書我尋了好久,一直是求之不得,現下你這裏有,省了我的事了。”伸手道,“拿來我瞧!”

布暖磨磨蹭蹭見不好推脫,胸口擂鼓樣的轟聲大作,只得硬著頭皮把書呈上去。

容與接過來喃喃地念:“孔雀東南飛,五裏一徘徊……”他擡眼看她,莫名有些尷尬。終於意識到孩子大了,開始向往愛情了嗎?

布暖心虛不已,只怕自己看這類閑書,要惹得舅舅不快,囁嚅著:“日日讀《詩經》、讀《論語》,總會厭煩的,我又不要做女夫子……”

容與面上無波,問:“這書哪裏得來的?”

她蚊訥一般:“是我讓布谷到書攤上給我買的,你要怪就怪我,別責罰布谷。”

他瞥她一眼,她低著頭,眉心細細一道紫紅,他便有種有火發不出來的無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