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疾雨

初六天色不大好,昨夜還是長安一片月,今早起來就已陰霾沉厚。紫薇的一樹花葉在風裏飄搖,穹隆那頭傳來滾滾的雷聲,乳娘說今年立夏到現在沒下過雨,今天的聲勢必定是極大的。

布暖匆匆打扮妥當了喚玉爐送油紙傘來,她還記掛著要給老夫人請安。算算時候舅舅應當也過去了,這兩天二聖不在長安,說是遊了驪山要往東都去,帶走了一幹文臣,留下幾位上將軍駐守京畿。容與這趟休沐千載難逢,可能要持續好幾天,至於在不在家裏停頓,就要瞧他自己的意思了。

她隱隱急切,頭頂上雷聲震天,她倒顧不上害怕了,打了傘便下月台,沿著廊廡朝園子裏去。

香儂氣喘籲籲在後面喊:“走慢些,仔細腳下,摔著了可不是玩的!”

布暖一味催促:“還不快些等著淋雨?你是吳月娘嗎?裹了小腳的?”

香儂打趣道:“我要是吳月娘就妙了,叫你背著我走!”

“好丫頭,你要反了!”布暖回身撲過來,“先叫你背背我!”

兩個女孩打打鬧鬧到了抱松亭前,再要往紫荊夾道上去,一道閃劈下來,劃亮了大半個長安城。等不及布暖和香儂抖成團,天上的雨就跟潑下來似的,那排山倒海的架勢真個兒嚇死人。

傘是撐不住的,只好退回抱松亭。兩個人面面相覷,狂風夾帶著暴雨橫掃進亭子裏,只有南墻根下一道石碑可以遮擋,於是退到碑座下蜷縮著。

布暖無可奈何:“都怪你。”

香儂很認命的點頭:“都怪我。”

“不知道舅舅在不在渥丹園裏……”她喃喃,探著脖子張望,“他不會淋著雨吧!香儂,昨天夜裏舅舅回竹枝館了嗎?”

香儂想了想,臉上發紅:“你琢磨什麽呢?他不回竹枝館住在哪裏?難道留宿在碧洗台了?”

布暖咂了咂,頗不是滋味:“還沒成親呢,怎麽能這樣!”

香儂嗤之以鼻:“你是孔聖人托生的?一個屋檐下住了那樣久,明裏暗裏的,誰知道究竟怎麽樣!既然只缺大禮沒行,那個……也沒什麽。”

布暖側目:“香儂,你懂得真多!我瞧舅舅不像這樣的人,他是正人君子,決計不會做這種事。”邊說邊覺得喘不上氣來,她捶捶胸口,潮濕的空氣並不壓迫心肺,為什麽她會呼吸困難?

香儂蹲著,抱著胳膊道:“那就不知道了,人家只差一步就成夫妻了,又是兩姨表兄妹,私底下怎麽樣,也不足為外人道啊。”

布暖還是不服,列舉出了自己和夏家九郎:“我們還不是什麽都沒有!”

香儂道:“那不一樣,你和夏郎君沒見過幾次面,又不是青梅竹馬。我問你,你心裏愛不愛夏郎君?有沒有想過日後和他同床共枕,為他生兒育女?”

布暖想都沒想就搖頭:“恁地嚇人!他都死了,你還問我這個?”

香儂做不出所料狀:“你看,這就和舅爺他們不一樣。兩情相悅了,舅爺留宿在碧洗台便是順理成章的。橫豎是在自己家裏,就算下面奴才知道也沒什麽,誰還敢說主子的不是!”

兩情相悅?布暖沒好說出口,她總覺得舅舅對知閑淡淡的,不見得有多親密。若說知閑對舅舅一往情深還有點可能,硬要鼓吹他們怎樣恩愛,好像有點牽強。

“我一直想問問你,你昨天是和誰一起看競渡的?”香儂扭過臉看她,“回來像根霜打的茄子,傍晚又發了那通無名火,可是外頭遇著什麽不順心的事了?”

布暖窒了窒:“沒什麽事,你別瞎猜。”

香儂和玉爐不同,玉爐大大咧咧簡直就是個傻子。香儂長了十八個心眼子,有時候連秀都不及她細心。

她挪過來一些:“藍將軍不是下水競渡了嗎,你一個人在岸上?”

下人太機靈,做主子的會很吃力。如果都像玉爐一樣,她的日子就會松泛許多了。

布暖撓撓頭皮,左瞟一眼右瞟一眼,打著哈哈道:“是啊,他把我安置在那裏就走了,等奪了魁再回來接應我。”

“是真的?”香儂乜她,“這就是藍將軍的不是了!把你獨個兒扔在那裏,萬一遇上了人伢子,拿麻沸散弄暈了你,轉手倒賣到西域去怎麽辦?”

“雲麾將軍手底下有侍從,怎麽能讓我被人販賣!”她咧嘴笑道,“反正我不擔心,就算賣到番邦去,不是還有舅舅嗎?他總會救我的!”

在她眼裏沒有舅舅辦不成的事,剛到長安怵他,現在倒有些依賴他。想起他就有種篤定的感覺,就算天塌下來了,還有舅舅替她頂著。

只不過這份信心也是稍縱即逝,她到底還是怕舅舅會厭倦。他是知閑的,大婚以後會有自己的小家,會事事以他的夫人為主。自己是外人,就像秀說的,沒有一輩子依靠舅舅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