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蘊藉

都說寧得罪一品文士,莫得罪七品武夫。文官傾軋,不過搞腦子,彈劾、參奏,像慢性毒藥,發作起來雖纏綿,過程卻要費些時日。武將不同,三句不對路數,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立竿見影,連哼都來不及哼一聲,一切就完結了。

退一萬步,縱然身手能與鎮軍大將軍抗衡,接下來再想過安逸日子必定有難度。武械不過文鬥,不怕匹夫有勇,怕只怕匹夫有謀。沈容與十年之內由五品升作從二品,沒有點手段斷乎不成。

還有藍笙,這人也是個大麻煩。不管他的話屬不屬實,他和沈容與二十年的交情,一旦有了什麽,必定第一個沖出來。

能看不能吃,這種煎熬於賀蘭郎君來說比死還難受。他乜了一眼管事:“瞧見沈家娘子了嗎?趕緊想轍!”

管事嘬嘴計較起來:“恐怕麻煩,沈大將軍若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這事辦起來還有些勝算。”

“蠢物!”賀蘭敏之斥了聲,沉吟片刻生出一計來,“你去備禮,叫上李量,就說我給他相了門親,明日領他上鎮軍大將軍府裏提親去。”

管事一聽就知道他的用意,李量是李家宗室,細算起來是侄兒輩的,也不知吃了什麽迷魂藥,對他家郎主言聽計從。若借著他的由頭去提親,最不濟或者可以和佳人見上一面。萬一要是運氣好有下文的話,李量娶了來,新娘子不就是替郎主預備的嗎!

賀蘭敏之豢養的都是些走雞鬥狗的奴才,平生最愛幹這樣的事,主子一發話,強烈激發了他的積極性。咧著缺了顆門牙的嘴,無限歡愉地拱手唱喏:“十八樣果子來他兩包,還有九子蒲和嘉葦禾,小人這就酬東西去。”

賀蘭拿扇骨敲著手心道:“沈家老夫人那裏備些上好的阿膠,成不成都在她一句話。”

管事又遲疑起來:“適才雲麾將軍的話郎君可聽見?要是那位娘子當真許了藍將軍怎麽辦?”

賀蘭敏之一啐:“這樣多的廢話!憑她許沒許,先去探了路再說。上門提親不犯王法,若不成,大不了辭出來,我自有辦法料理她。”

端午黃昏,殘陽如血。

長安已然入了盛夏,地面蒸籠似的,枝頭叫蟬鳴得聲嘶力竭。回館內小憩了片刻,容與進渥丹園去給老夫人請安,順帶有些話要和母親交代。

藺夫人盤腿坐在胡榻上,面前擺了小幾,幾上鋪著紅氈。仆婦拿鉗子磕好了核桃,她把核桃仁兒接過來剝衣子,右手邊堆了滿滿一碗,看見容與進來,因笑道:“我正念你呢!午覺起來就聽說你回了府,不是說宮裏有宴嗎,怎麽回來了?前頭也去瞧了競渡?倒正好遇見暖兒他們。”

容與給母親見了禮在下首席墊上落了座,計較著今天出去遊玩是瞞著母親和知閑的,便留神斟酌道:“二聖往驪山駐蹕去了,隨扈指派了邢臯,營裏將卒也休沐,我得了空就回府了。恰巧在坊門口碰上了藍笙和暖兒,就一道到了門上。”

藺氏哦了聲:“你回頭瞧瞧知閑去,我看得出她今天不高興,在我面前笑著,轉個身就孤孤寂寂的模樣。”

容與應個是,隨口問:“阿娘剝這些核桃做什麽?”

“昨兒聽戲說起糖核桃,才想起你小時候愛吃,多年不做,險些忘了。”藺氏叫人取碟來,撥了一些打發丫頭遞給他,“甜瓜瓤兒夥房裏還沒送來,先用些個,也蠻好吃。”

容與把小碟托在手裏看,核桃衣最難剝,仁兒上坑坑窪窪全是摳壞的地方。其實他早就不愛吃這個了,母親還拿他當孩子,辛辛苦苦忙了半天,他礙著母親情面是不好說的。

撚了個放進嘴裏,果子很嫩,脆生生微帶些甜,卻已經找不到幼時吃小食的感覺了。

藺氏看著兒子,心裏滿是歡喜。好容易帶大了他,如今功名有成,似乎什麽都不缺了,只等媳婦進門,她的擔子就算卸下了。

“我上回說的節禮,你不必操心,已經托了你表兄代你送去了。”藺氏說,就著婢女手裏的磁盤盥手,“節下忙情有可原,等過了節,挑個日子還是要往葉家去一趟的。別叫宗親說咱們拿大,名聲要緊。”

容與道是,心裏念著布暖的事,擱下碟盞正色道:“我才剛聽晤歌說,他和暖兒湊熱鬧,瞧人射黍的時候遇見了賀蘭敏之,只唯恐賀蘭對暖兒上心,阿娘怎麽看?”

藺氏自然聽說過賀蘭敏之的大名,武後的外甥,韓國夫人的愛子,魏國夫人的哥哥,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無法無天的紈絝子弟。

“有這樣的事?”她皺了皺眉,“早知道該當避開的,怎麽偏遇上他!依著我,還是仔細些好,叫暖兒少出門吧!外頭不安全,在府裏,他總不好到府裏來搶人!”

容與道:“我也是這意思,回頭往坊內添戍守,只是要勞阿娘多照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