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狎興

賀蘭敏之摸了摸鼻子,倒仍舊是笑著,只是看上去笑得別有深意:“上將軍位高權重,以往在朝裏也少有交集。今日碰得巧了,上將軍也露上一手?”

旁觀的人立時起哄起來,畢恭畢敬請了小角弓來,獻媚笑道:“常聽說上將軍箭法了得,想來這小小的射黍難不倒上將軍。請將軍同樂,也叫我們開開眼界。”

容與自謙地擺手:“米團子和箭把子可不一樣,縱是再有手段,恐怕勁兒也使不到這上頭來。”

戴著黑襥頭仕紳打扮的人一味勸諫:“上將軍太客氣了,將軍常年挽弓,總比咱們有準頭得多。不過遊戲,就算是不中,誰還能笑話上將軍不成!”

容與一哂,賀蘭敏之莫不是要瞧他出醜嗎?堂堂大將軍,射不中角黍,還拿什麽臉面來說嘴?只不過這上頭較勁,未免小兒科了些。這些同賀蘭廝混在一處的酸儒只顧順風倒,有幾個是擡得起來的?沒什麽真本事,玩樂調笑方面卻甚有建樹。

他不再辭,那角弓一尺來長,弓臂拿犀牛角點綴,弓弦用上好的牛筋絞成,拿在手裏小歸小,還蠻像那麽回事。

邊上人興致勃勃端了竹箭來,箭尾上綁著鵝毛,為了增加射取的難度,箭頭都磨成了半圓形。

另一個皂巾郎君笑道:“大都督開弓前咱們來說說規矩,一輪十支箭,射中半數以上便算得勝。若是半數不中,就要罰酒一盅,大都督可仔細了。”

容與向來不顯山露水,話也從不會說滿,接了弓箭淡淡道:“本將權且一試罷了,倘若計拙,請列位包涵。”

布暖因著舅舅要下場子,心裏不免歡愉起來,探頭探腦想換個地方看得真切些。不提防視線猛然和賀蘭敏之撞上了,那雙桃花眼裏寒光凜凜,直看得她渾身激靈,六神無主起來。

今天就不該出來的!她懊喪地想,雖然前半段玩得很高興,後半段遇著了瘟神,就把一天的好心情都糟蹋完了。

藍笙見她別扭著,俯身道:“自在些個,只當沒瞧見他。他們請你舅舅射黍可是請岔了,他玩這個最是拿手,別說擱在盤子裏,就是把角黍吊著,再晃得左右擺動,他還是……喏!”

他話還沒說完,容與的竹箭都射完了,金盤裏箭羽林立,竟是無一不中的。

眾人驚嘆:“上將軍好手段!”

布暖拍手贊道:“舅舅真是厲害!藍家舅舅你瞧!”

藍笙眼光亂瞄,拉過她竊竊道:“別叫藍家舅舅,我才剛還說和你定了親,你這麽稱呼,豈不要穿幫了!”

布暖臉上一紅,轉過身道:“誰讓你混說來著,叫舅舅知道一定要罵的。”

藍笙見她羞澀的樣子倒越發喜歡了,隱約覺得自己隨口這麽一扯似乎也不賴。當著這麽多人的面,就像在她身上蓋了個印章,雖或多或少是存著心使了點手段,權且不管人家把不把他的話當真,至少將來有媒婆要提親時,還顧忌他今天說過的話。

他笑嘻嘻的,厚著臉皮道:“這是急中生智,總好過叫賀蘭敏之牽著鼻子走。”

布暖本來還是不情不願的,後來想想,當時的情況下也的確是迫於無奈,他信口胡謅,也算替她解了圍。好在舅舅來了,她現在倒不必顧忌什麽了,他的存在本身就具有震懾作用,即便是什麽話都不說,她也覺得有了堅實的依靠。

容與那邊撂下角弓,臉上看不出喜怒來。早年行軍吃的生冷太多,碰著糯米制的東西就要犯胃病,所以對那些粉團不感興趣,自然也沒有就箭大嚼的豪邁。他抖了抖袍角,只道:“今日僥幸,各位承讓了。”

“上將軍客氣,叫常住汗顏得很。”賀蘭敏之自嘲道,“我先頭十箭中其二,同上將軍一比,真真連提鞋也不稱頭。”

容與望過去:“弓是好弓,卻要瞧湊不湊手,射的東西對不對。角黍雖小,自有乾坤,若一個不查,是要折了箭頭的。”

賀蘭敏之是聰明人,一聽便知話中有話,搖著折扇笑道:“上將軍金玉良言,常住謹記在心了。”

後頭又是一番固定套路的相互吹捧,橫豎也少不了明槍暗箭你來我往。布暖在一旁只覺處處透出難受來,踟躕一陣挨過去拉容與衣袖:“舅舅,我乏了,想回府去。”

容與頷首,轉頭對眾人拱手:“如此在下便少陪了,各位且隨意吧!”

亂哄哄一陣道別聲,布暖悶著頭跟在容與身後,總覺得背上硌應得慌,忍耐再三也沒敢回頭看一眼,直出了鹽角坊的大門才算松懈下來。

車輦寬綽,三人將就也能坐下。布暖奔波大半天,一旦沒了後顧之憂,便倚著窗口昏昏欲睡。眼皮子千斤重似的,腦子還能轉一轉,怕失了禮數,掙紮著看了容與一眼,他沉著臉,臉色很不好。這下把她的瞌睡都嚇沒了,慌忙端正坐好了,不時偷偷地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