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眄睞(第2/3頁)

他咳嗽一聲,慢吞吞道:“我和你舅舅走得近,以後常來常往,你總叫郎君顯得疏遠。”

布暖想了想:“不叫郎君未免不敬,你是我舅父的朋友。”

藍笙手裏的牛皮鞭子悠哉擺動,笑道:“哪裏來這麽多的規矩!我和你舅舅不一樣,大家各自隨意,日子才過得舒心。你叫我藍笙也成,晤歌也成,只是不要再以郎君相稱了。”見布暖不應,他偏頭打量了下,戲謔道,“莫不是怕容與怪罪?這人當真是個假道學,你還沒見他就怵他?別怕,他要是說什麽,自有我來抵擋。”

布暖的確納悶,這個藍笙熱心過了頭,這麽套近乎也不是個事兒,想辯駁又怕不小心得罪人家,只有悶頭默認了。

一時無話,坐輦在官道上行進,拐過幾個轉角,藍笙把鞭杆在車轅上輕輕磕了聲,頂馬慢下來,容與設了飯局的陶然酒肆便到了。

酒館裏香氣暾暾,沒有油膩的飯菜味兒,布置得也簡潔雅致,利落的門窗線條和雪白的綃紗,隱約還有琴歌傳出來。

店裏的夥計穿著缺胯袍,衫子的一角掖在腰帶裏,連跑帶縱地上前叉手行禮:“藍將軍怎麽這會兒才來,大都督在雅間等了有一陣了,小的引二位上去。”邊卻行邊搭訕,“小的看今日大都督宴請的是大官呐,一個個膀大腰圓肥得流油。也趕巧了,從幽州來了個唱曲的團兒,裏頭姑娘漂亮,變文、蓮花落子、花鼓戲、高台曲兒樣樣拿手,回頭小的挑兩個來伺候郎君們。”

藍笙笑應:“你這兔崽子生意經玩得轉!別忙指派一處,另往聽澗雅序打發一夥,先叫他們等著,我過會兒就去。”

小二響亮地回了個“得令”,眉開眼笑地引兩人上了寬闊的台階。

陶然酒肆很大,環境也清幽,左右兩邊的樓是獨立的,用天橋和主屋連接。但凡能擱下花盆的地方總有綠意盎然的花草,這吃飯買醉的地方倒不似別處艷俗,很有些出塵的味道。

藍笙對布暖道:“咱們先過你舅父那裏去,見了禮再退出來,容與離席也有交代。”

布暖不願意見陌生人,卻也無可奈何,到了這裏橫豎要聽他安排。好在那裏有舅舅,還算有人可倚仗。

“別怕,請個安就行了,耽擱不了多久。”藍笙見她踟躕,便微弓著身子軟語寬慰。

說話間到了一片亭台上,三面簾幕低垂,正門前縱向掛了兩排大紅燈籠。布暖擡頭看,風吹著竹簾微微擺動,隱約看見亭內趺坐了幾個人,不知說了什麽,笑得轟然有聲。

藍笙低頭問:“你還認得出哪個是你舅父嗎?”他朝屏風前的人一指,“那個穿官袍的就是。”

布暖望過去,舅舅沒有坐上首,半個身子斜倚著憑幾,露了個側臉看不真切。只見到一身紫色綾羅朝服,腰上金玉蹀躞下掛著金魚袋,沒有戴武弁,頭發挽得一絲不苟,單單坐著,已是蕭蕭肅肅,爽朗清舉。

布暖心裏突突跳起來,沒來由地有些膽怯。這是長輩,還是個規矩大,教條嚴的。她小心審視,腦子裏昏沉沉地思量,眼前這位舅舅的氣勢和昨夜判若兩人,她一定是睡迷了,怎麽會以為舅舅是那個溫柔儒雅的模樣呢!

“晤歌怎麽才來!”亭裏面南而坐的人眼尖,率先站起來,抱拳道,“藍將軍好忙的人!上將軍適才還說你呢,叫咱們好等!”

藍笙臉上帶著官場上慣用的笑容,熱絡拱手還禮:“東林公,培如兄,長遠未見,仔細算算有半年多了,二位別來無恙。”

布暖的視線停在舅舅身上,他擱下酒杯起身回望,眉目俊朗,難得一見的堂堂好相貌。嘴角似乎還有笑意,凝望的時候專注,眸中浮動的卻是影影綽綽的寡淡。

她悚然,忙緊走兩步斂衽:“舅舅安好,暖兒有禮了。”

容與點頭,溫聲道:“路上勞累了,昨日回府晚,原想見見你,又怕你已經歇下了。”他說著,想起燈影映照下投在窗戶紙上的身影,不由得要發笑,“你幾時安置的?”

布暖有些心虛,怔怔道:“我睡得早,戌正時牌就歇下了。”

他嗯了聲:“你父親母親可都好?”

布暖應個是:“勞舅舅記掛,父母大人一切都好。”

他微蹙了眉:“自己舅舅跟前別拘著。”說罷換了個笑臉,帶她向二位節度使引薦,“這是容與的外甥女,昨日才到府裏的。”又對布暖道,“來給二位郎君見個禮!”

布暖施施然一拜:“郎君們有禮。”

節度使們拱手還禮,那個叫培如的腆個肥膩的大肚子笑道:“表娘子如此美貌,怕是太平觀那位都要比下去了!先前瞧著是和晤歌一道來的,我還當是小藍夫人呢,正懊惱沒趕上晤歌好事,原來是虛驚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