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孤復

藺氏一頭心疼兒子,一頭又要顧念知閑的感受,便吩咐邊上的仆婦道:“玉娘,你去門上尋管家,打發個小廝到屯營給汀州傳話,讓他回稟郎主,瞧今晚上能不能早些回府。娘子才來,好歹一家人吃個團圓飯。他近來忒忙了些,鐵打的身子又能敲幾個釘呢?還是歇一歇,睡個囫圇覺才好。”

玉娘領命去了,知閑和藺氏又喋喋說起了庵堂裏的事,計劃著要抄佛經舍人,要備著錢米布施,還有香油燭火要添。布暖不懂那些,一時聽得乏味,轉臉看窗檐下的四抄偷心鬥拱,還有前院屋脊兩端高挑的鴟吻,暗忖著到底上將軍府邸,這樣規制,恐怕都能和禁苑比肩了。

“暖兒在家跟著母親禮佛嗎?”藺氏看把她幹晾在了一邊有點過意不去,找了個話頭子搭訕,笑道,“其實我知道,在佛龕前一打坐就是一兩個時辰,你們姑娘家年輕,壓根兒靜不下心來。我看知閑也是抓耳撓腮的難受,之所以硬熬著,大抵是為了陪我,遷就我。”

葉知閑有些尷尬,笑了笑說沒有,一面斜著眼睛看布暖。

布暖老老實實端坐好,應道:“母親禮佛最虔誠,一天三炷香,必定是要親自敬獻的。我跟著敲過木魚,只是經書上的梵語好些不認識,我不會讀。母親瞧我念得辛苦,便不強求了。”

藺氏料個正著,也不覺得意外,笑道:“是了,我們上了歲數的終日無所事事,拜佛參禪算個寄托。於神佛,有個信字才好入我禪門。既然不信,勉強亦是不敬。與其不敬,不如不拜。”又對知閑道,“如今暖兒來了,你也有了伴,倘或實在不喜歡就罷了,也不用逼著自己,等日後心思定了再說不遲。”

布暖看見知閑的嘴角明顯一沉,急切道:“我還是跟著姨母禮佛的好,不論怎麽總歸是贖罪業積德的。姨母這樣誠心,才換了容與哥哥仕途順暢,我隨姨母一道,求佛祖保佑容與百樣齊全。”

布暖嘆了口氣,這話說得,似乎夏家九郎早逝歸咎於她早前沒有積德似的。她這樣的處境一定嚇壞葉娘子了,她上趕著行善保自己幸福無虞呢!

下頭仆婦要繡雲頭履,端了花樣子來給藺氏挑,她一樣一樣拿著比,轉臉道:“你們姑娘家一處玩吧!時候還早,知閑帶著暖兒四處逛逛,等吃飯了再過渥丹園來。”

知閑起身納福應個是,牽起布暖手道:“咱們到園中的亭子裏坐坐去。”

布暖給藺氏行禮辭了出來,跟在知閑身後往園林裏去,一路濃蔭相隨,有風吹過來,吹散了知閑身上脂粉味,吹動她腰上禁步,金玉碰撞,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

她回頭打量布暖,發髻頂上牡丹的花瓣在風裏搖曳,勾著唇角道:“你打扮得太素凈了,這樣的年紀應該塗些胭脂和口脂。”

布暖半仰著臉,日影映照下的皮膚嫩得能掐出水來,笑道:“我是個懶人,白天抹晚上洗,太麻煩了,還是這樣好,省了好些事。”

知閑深深看她,她的確天生麗質,沒有雕琢已經這樣顯眼,若是再精心打扮,自己未必比得過她去。女孩總有個攀比的心,她對外表不考究似乎也是好事,其實她就這個模樣倒另有種獨特的味道,淡淡的,雖然漫不經心,也讓人無法忽視。

“葉姐姐,你和舅舅的好日子定下沒有?”她隨意坐在抱松亭的石凳上,大眼睛灼灼發亮,“喜服都備好了嗎?”

知閑頰上泛紅,扭捏道:“請欽天監的監判占了日子,十月二十六宜婚嫁,已經定準了那天。喜服我母親三年前就差人做成了,倒不用現下急著趕出來。”她挨著布暖坐下來,眼神裏帶了些憐憫,“你遇上這種事,我聽了心裏不好受。咱們投緣,我也寬慰你幾句,事到如今再別去想那些了,安心在這裏住下,自家親戚不幫稱,還有誰心疼呢?”

邊上一直緘默的乳娘和香儂對看一眼,順勢道:“知閑娘子真是個好人,我們娘子心裏苦,到了舅舅家總怕給人添麻煩,現在有了您這句話,可算是安生了。”

布暖發現秀也善於加油添醋,不過她這麽說,自己也沒什麽可反駁的。人活著很多時候不得不受外在環境影響,你越顯得弱勢,別人越有安全感。必要時候的服軟裝可憐,也是一項重要的生存技巧。

葉知閑果然愈發溫和,拉著布暖的手道:“真是個傻姑娘!容與和老夫人都是好人,你是娘家至親,怎麽會嫌你添麻煩呢!夏家郎君臨成親歿了,保不定是他無福消受美人恩,你命裏注定的良人不是他,也沒什麽可傷心的,看開些吧!”

秀應承道:“知閑娘子的話最是在理的,還怕沒有良配不成?有舅爺在呢,將來倚仗舅舅舅母做主,要尋個好家世的郎君豈是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