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容與(第2/3頁)

嘖嘖!她贊許地咋咋舌,真是個好看的人呐!長身玉立,眉目如畫,眼波流轉間似有萬千風情。她歪著頭思量,萬千風情……用在男人身上似乎不貼切,但除了這個,她尋不到別的詞來形容了。

他站在那裏仰望,背著手的樣子安閑自得。布暖想起《湘夫人》裏的話:時不可兮驟得,聊逍遙兮容與。如果他是舅舅,那就是人和名字最完美的結合。

她的手指篤篤點著窗台,搖頭晃腦地感嘆:“美人如花隔雲端啊!”再悄悄地看,他復往竹枝館去了,衣角飄飄,在那燈火闌珊處穿行,潔白的廣袖長衫,恍惚是這世間唯一的風景。

布暖倒在榻上胡思亂想,最昌盛的國度,最旖旎的時期,最漂亮的人……長安有著比洛陽更加血脈旺盛的生命力。她傻傻地笑,她有預感,這趟長安之行一定有奇異的際遇。

第二天起身頭暈乎乎的,乳娘領人來給她梳妝,沈府的婢女魚貫進來肅禮,張羅早點。她讓免禮,突然想起昨晚的情景,光著腳躍下胡榻去開窗。

乳娘唬了一跳,追趕上來問:“一驚一乍的,這是怎麽了?”

醉襟湖上水汽迷蒙,燈籠都已經熄了,只是不見人影。她有些悵然,回頭問沈府的女管事:“尚嬤嬤,昨晚舅舅回來過嗎?”

尚嬤嬤和善笑道:“回來是回來過,只是軍中甚忙,公主招婿,這幾日有各國使節來求親,郎主負責宮城警蹕,天蒙蒙亮就往衙門辦公去了。”

布暖哦了聲,料著昨晚看見的那個就是舅舅,既然走了,也不必急趕著過去見禮,便趺坐下來任她們打扮,只道:“老夫人和葉家娘子回來了,勞你打發人來告訴我,我過去請安。”

尚嬤嬤欠身應個是,又道:“郎主走時吩咐,娘子在長安人生地不熟的,別忙著出府,暫且歇息兩天,等郎主空閑下來再帶娘子往外頭散心。”

布暖微蹙了蹙眉,她在家時就聽母親說舅舅規矩嚴,到了這裏是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了。家裏小廝婢女各司其職,不多說一句話,不多行一步路,小到連眼神表情都是收斂自律的。不讓她隨意走動,想來是家規的一部分。她雖然不太滿意,可到了人家屋檐下不比在自己家裏,總要受些約束。

“是,我知道了。”布暖笑了笑,見下頭人都出去了,示意秀拿些錢帛出來賞她。

尚嬤嬤誠惶誠恐地推辭:“娘子的情奴婢領了,這東西萬萬不敢受。”

秀只管往她手裏塞:“不值什麽,往後在府裏要仰仗嬤嬤多照應呢!我們娘子年輕,有些地方不周全的,還請嬤嬤多提點。”看尚嬤嬤臉上猶豫,十個手指想抓又不敢抓的樣兒,秀索性掀開藤蓋子,把東西裝進食盒裏,往她腿邊送了送,笑道,“這是該當的,我們知道將軍高官厚祿,待下面人也寬綽,這麽點東西嬤嬤未必瞧得上眼。但這是我們娘子的心意,嬤嬤好歹收下,算給家裏孩子買糖吃的。”

尚嬤嬤搓了搓手,尷尬道:“這怎麽好意思,府裏沒這規矩的。”

“嬤嬤多慮了,人情嘛,做什麽要放到規矩裏論?”布暖呷了口香茶說,“我也沒別的意思,嬤嬤知道,我客居在這裏,怕不留神惹舅舅和外祖母生氣。他們不方便說,我倒成了不知趣,那樣就不好了。”

尚嬤嬤點頭:“娘子真是個仔細人!說起府裏規矩,也沒有特別的,老夫人那裏沒什麽,無非是大家子裏尋常的教條。只郎主有些地方揪細,府裏不管誰,沒有他的允許一概不得上湖心亭去,就連知閑娘子也是一樣。還有就是他問你話,你一是一二是二,不準打半句誑語。他有了上句,你再接下句,不準瞎搭話,不準聒噪……”尚嬤嬤怕嚇著她,忙笑道,“也不是那麽瘆人的,郎主脾氣還算和善,就是喜靜,府裏不許喧嘩,治軍也是這樣。奴婢有一回奉老夫人之命往屯營給他送風寒藥,偌大的中軍營帳,單是將軍校尉、司階中候都有二三十人,卻是鴉雀不聞,連聲咳嗽都沒有的……”

布暖聽得目瞪口呆,尚嬤嬤才發現自己是越描越黑了,又訕訕地笑:“郎主不是不近人情的人,不過督軍出身,難免嚴謹。娘子是嫡親外甥女,疼都疼不過來,總不至於太過苛責,娘子把心放在肚子裏吧!”

布暖擱下茶盞,轉過臉讓香儂貼雲母花鈿,照著鏡子擡手抿了抿鬢角,溫聲道:“我也沒別的,不過謹言慎行罷了。”

尚嬤嬤賠笑:“單這樣也足了。”言罷欠身納福道,“叫娘子破費怪不好意思的,謝謝娘子的賞。娘子要是喜歡就往園子裏散散吧,只要不出府就成。奴婢那裏還有活計,這就告退了,等接著滌垢庵的信兒再來通稟娘子。”

玉爐送尚嬤嬤到門口,回身說:“舅爺既然規矩嚴,怎麽托付藍將軍迎娘子?娘子是未出閣的姑娘,讓個男人來接算怎麽回事?”她撫了撫下巴,驚喜道,“莫不是舅爺有意把娘子作配藍將軍,先讓你們見上一見,若是好,就讓藍將軍來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