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冊 第二十二章 縞衣素巾(第2/7頁)

夜半,腰間有些酸脹,擁著薄被翻了個身又覺得喉嚨發幹發癢,於是幹脆坐起身,睜開眼打算找點兒水喝,卻愕然發現屋裏竟站著一個人。

“誰?”我高喝。

“我。”於安的聲音自黑暗中響起。

“你怎麽來了?什麽時辰了?”我舒了一口氣,將伏靈索塞進被窩。

“未到雞鳴。四兒說你昨晚睡在這裏,我就想來看看你。”於安從陰影裏走了出來,窗外幾縷青白色的月光透過窗欞照在他身上,衰冠、麻衣,他一身縞素。

“晉侯薨了?”我驚問。

“嗯,人定前閉眼了。”

“怎麽走的?”晉侯的病雖說久無起色,但近來不曾聽聞有惡變,怎麽突然就死了?

“聽侍奉的宮人說,是午後吃了幾個糖團,夜裏濃痰塞喉,一口氣沒上來就薨了。”於安撿起我放在床邊的燧石,點亮了窗邊的一豆燭火,“太子原還打算過兩日召你和太史入宮為君上祈福祛病,現在祈福禮用不上了,你們要開始忙喪禮了。”

“你今晚是特意回來通知四兒布置府院的?”我披上外衣,趿鞋下榻。

“嗯。太史那裏昨夜也已得了消息,天一亮,你也該入宮了。只是——卿相那裏,你走得開嗎?”於安借著火光凝視著我的眼睛。

我知道他話裏的意思,索性挑明了道:“你是想問我卿相的病情?”

“嗯。上次南郊禘禮卿相看似痊愈,可這一個多月,你又日日召四兒入府,我多少還有些擔慮。”

“四兒天天都待在卿相跟前,你怎麽不問她?”

“你不讓她同人談論卿相的病情,她又怎麽會告訴我?”於安替我倒了一杯水,我伸手接過飲了一口,冰涼的水潤了幹癢的喉嚨,滑入腹中卻涼得人一顫。

“阿拾,太子自今日起就要為先君守孝了。守孝之期不問國事,趙鞅和智瑤他總要選一人托國。卿相的病情,你就不要再瞞我了。”

“卿相的身體不管是好,是壞,他都還是晉國的正卿。新君要托國,自然不能越過正卿而擇亞卿,這是禮法。新君若怕智瑤不悅,大可將葬禮前的諸般禮儀事務交於智瑤。智瑤這人向來喜出風頭,接待各國來吊唁的公子王孫,他會喜歡的。”

“太子舉棋不定,你倒是都安排妥當了。”

“那小巫敢問亞旅,這樣的安排可合亞旅的心意?”我意味深長地望著於安。

於安眼神一閃,沒有回應。我於是又道:“記得上次我見你在劍上纏孝布還是十二年前,你那時孤苦無依,落魄逃命,如今卻要直登青雲了。”

“你不替我高興?”於安伸手撫上纏滿麻布的劍柄。

“你不用做殺人的買賣,我自然替你高興。可你和新君走得太近,將來萬一行差走錯,便是萬劫不復。”

“怕我步了我父親的後塵?”

“他的事確可為鑒。”

“放心吧,我不是他,至少我不會死得那麽窩囊。”

“於安,你不懂我的意思。”我嘆息著放下水杯。

“我懂。倒是你,叫我不懂了。”於安欺身靠近,捏起了我垂在身側的花結,那枚曾被無恤退回來的花結。

我心裏發虛,一把將花結抽了回來捏在掌心:“我不會一直留在趙府。”

“你親眼見到那晚的事,居然還會從秦國回來。我以前從未料想你竟是個如此卑微的女人。你若留在秦國,至少在我們眼裏,在他趙無恤眼裏,還是個有骨氣的女人。”

“我一走了之,難道就高貴了?”

“起碼像你。”

“不,你不懂我。你也不懂無恤。”我擡手按住自己的小腹。自我從楚國回到晉國,我的生活裏發生了太多的變故,每一次的變故都曾叫我痛不欲生。可如今,只要他的心在,他與我的孩子在,我便永遠不會後悔當初的決定。

於安的視線落在我手上,他的眼瞼微微發顫,僵硬的嘴唇張了好幾次,才啞聲道:“阿拾,我還是那句話,只願將來的將來,你我都不要後悔如今的選擇。”

“我不會後悔,希望你也不會。”

暗紅色的火光照著兩張沉默倔強的臉,膠著的寂靜裏,一聲雞鳴結束了我們並不愉快的談話。

四兒一夜未睡,她用滿府舉目可見的素白麻布宣告了一代國君的離世和期待已久的新君的誕生。趙、智兩家如火如荼的爭鬥下,於安的急切叫我不安,但這份不安很快就被另一個人的到來沖散了。

“巫士,魯國來人了。”

太史府外,小童將我扶下馬車。天方亮,史墨早已不在,整座太史府猶如一座空城。

“人呢?”我問小童。

“在前堂候著,說是從魯都曲阜來的,來給巫士送東西。”小童小跑著跟上我的腳步。

“師父要我幾時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