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冊 第十七章 長夜未央(第4/5頁)

我捏了捏袖中的幾只白瓷藥瓶,拖著步子往晉侯寢宮走去,走了不到五十步,就看見太子鑿站在道旁的水池邊,揮劍猛砍池旁的香蒲。那些新生的油綠的蒲草在他眼裏仿佛成了最深惡痛絕的仇人,他的劍招全無章法,只是泄恨一般胡亂砍伐。

太子鑿身後的寺人瞧見了我,連忙出聲提醒。

太子鑿回頭見是我,便收了劍。

“小巫見過太子。”我拎著事先帶來的竹籃,上前行禮。

太子鑿理了儀容,轉身問我道:“巫士此時不在寢宮隨太史祈福,怎麽到這裏來了?”

“稟太子,小巫方才去藥室為君上配藥,現下正要回去。”我將竹籃捧至身前,裏面七七八八放著十幾種草藥。

太子鑿看了一眼籃中草藥,又回頭看了一眼被自己砍得亂七八糟的蒲草叢,輕咳了幾聲道:“君父惡疾久不見好,鑿亦寢食難安,心煩氣躁,巫士可也有藥能治躁郁?”

“太子仁孝,切要保重身體,解郁之藥小巫稍後就讓巫童為太子送來。”

“那就多謝巫士了!”太子鑿頷首一禮。

我行禮告退,走出去老遠,一回頭,太子鑿還按劍立在池旁。

智瑤送給他的是一豆春筍,美人兒手指般白嫩細長的嫩筍,只可惜這會兒大部分春筍都已經喂了池中之魚,只剩了幾根“斷指”遺落在草叢間。

太子鑿還年輕,三十歲出頭的年紀,終究還有幾分未幹的血性。他的父親姬午已經被趙鞅磨去了所有的棱角,現在又輪到智瑤來磨他的棱角。看今日這情形,他是不甘心當個有名無實的君主。可君臣之綱早已亂了,他一個沒有實權的君主若想坐穩君位,智瑤這豆春筍,他真該好好吃完,否則哪日莫名其妙死了,倒便宜了自己的弟弟們。

“巫士,太史找你呢!”我還未邁上寢殿的台階,巫童已從台階上躥了下來。

“師父起來了?”我把竹籃交給巫童,吩咐他把藥拿給醫塵,再問醫塵要幾顆白菊丸送到太子鑿那裏去。

巫童點頭應下,抱著竹籃對我道:“巫士,君上到底有什麽害怕的事啊?天天晚上做噩夢,自己不睡還非要拉著太史,咱們太史公都多少歲了,哪受得住他這麽折騰?”

“噓——這是什麽地方,說話這麽放肆!”我捏住巫童的兩瓣嘴唇,在他頭上重敲了一記,“管好嘴巴,把我交代你的事辦好,我想辦法早點兒送你出宮。”

“嗚嗚。”小巫童吃痛,連忙點頭。

晉侯的病是心病,我早告訴醫塵要用些醉心花之類的昏睡之藥,但醫塵忌諱,覺得用這些野藥對國君不敬。人已無綱常,藥倒有貴賤了。

我進屋時,史墨正坐在案邊飲粥,見我來了便揮手將隨侍的小童遣了出去。我自己找盆倒水洗幹凈了手,這才拿了奩盒裏的篦子來給史墨梳頭。

“君上昨夜又召師父去寢殿了?”我攏了攏史墨披在背上的頭發,這雪一樣的頭發是越來越少了,捏著仿佛也細軟了許多。

“人走到這個坎兒上都會怕,國君也一樣。”史墨喝了一口粥,又夾了一根小盤裏的春筍放進嘴裏。我放下篦子,將那一小盤白嫩的春筍端下案幾放到了自己身後。史墨轉頭看著我,笑道:“怎麽,師父老了,難道筍也不能吃了?”

“一夜只睡了半夜,剛起來就吃涼筍,小心待會兒肚子痛。先吃點兒熱菜、肉糜。”

“好,聽你的。”史墨笑著拿起木勺吃了一口肉糜,轉頭對我又道,“待會兒你去給君上問個安,然後收拾收拾,日落之前出宮去吧!”

“為什麽?”

“祛病的祭禮已經做完了,人多眼多,你一個女子在宮裏起居多有不便,還是及早出宮的好。”

“君上答應了?”

“答應了。”

“好吧。”我將史墨的頭發綰成發髻,套上發冠,然後跪坐到他身旁,“師父急著催我出宮,可是想讓我去趙府照顧卿相的身體?”趙鞅自上次衛國一役摔下戰車後,身體就一日不如一日。之前還有醫塵在趙府為他精心調養,但如今醫塵被智瑤“舉薦”進了宮,他身邊就再無良醫可用了。

“卿相也無大病,你每隔兩日去探視一番就好。半年多了,自己身上的傷都好了吧?”史墨放下食箸看著我,我回晉兩月有余,這還是他第一次問起那日我在太史府被打的事。

“都已經好了。”我低頭回道。

“好了就好。你要記住那個女人給你的羞辱和教訓,記住你如今的身份和世人給你的榮耀。將來的路該怎麽走,且回去好好想一想。”

“徒兒明白。”

“走吧,和為師一起去見君上,問了安,早些出宮去。”史墨起身,披上了掛在屏風上的外袍。

“師父,徒兒還有一事不明。”我起身走到屏風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