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冊 第五章 再入險境

明天怎麽辦呢?被陳逆發現了怎麽辦?見了齊侯該說什麽呢?怎麽才能甩開阿素呢?

我扶著腫痛的肩膀,過了很久依然無法入眠,最後悶得發慌,就又把腦袋從被子裏探了出來,長長地吸了一口氣。

門外下著毛毛細雨,夜風中依稀飄著琴瑟之音。四兒被大塊頭放進了馬車,我也隨即被阿素拉上了車。馬車駛出去不久,拐了兩個彎,我就聽到了街道兩邊女子此起彼伏的嬌笑和男子酒後的呐喊。

這裏,果然就是雍門街。

離了雍門街,馬車越跑越快,喧鬧的聲音也越來越遠。約莫過了兩刻鐘,車子似是出了城,流水的聲音越來越響,空氣裏潮潮的,彌漫著雨後泥土的芳香。初夏夜的蟲兒不知疲倦地在草叢間鳴叫。這往常伴著我入眠的叫聲,此刻聽來卻讓人心亂如麻。

齊國和晉國為了爭奪天下霸主之位已經爭鬥了一百多年。說得簡單些,就是晉國要殺的人,齊國護著;齊國要滅的國,晉國守著;晉國要交的盟友,齊國就先奪了他。先前還好些,自打陳恒上位掌權之後,齊晉兩國更是勢如水火、針鋒相對。

如果,要我為晉國在齊侯和陳恒之間選一個敵手,我會選擇殺了陳恒,留下齊侯。因為齊侯和陳恒,是羊和狼的區別。羊可以殺,可以結盟;而狼,無論是結盟,還是對抗,都是極具威脅的對手。

陳恒如今想讓齊侯生病不朝,是為了壓下右相闞止最近高漲的勢頭。闞止原是魯國孔丘門下的弟子,為人耿直忠君。當初齊侯以公子壬的身份客居魯國時,他就一直陪伴在側。齊侯賞識他,器重他,繼位之後就提拔他做了右相,與陳恒分庭抗禮。但老奸巨猾的陳恒已然看到了闞止的弱點,他很清楚闞止在齊國沒有根深蒂固的卿族勢力,闞止如今的權威和力量都來自齊侯,所以只要齊侯倒下了,闞止便無力再與他對抗。

如果事情真是這樣,那我之前利用陳逆掀起的兩相之爭,最後很有可能會結束在自己手裏。這個認知讓我極度懊喪。

“大傻,停在這兒吧!”又過了約莫半刻鐘,阿素沖駕車的大塊頭喊了一聲,車子應聲而停。隨後,躺在我身邊的四兒被大塊頭扛了出去,阿素伸手解開了蒙在我眼上的黑布。

“嗯——嗯嗯——”我的手被他們反捆在了身後,所以只能努了努嘴,想讓阿素拿掉我嘴裏的布團。

“不行,這裏離得太近,你就再委屈一下吧!”阿素不理會我的要求,一手拎住我兩手間的麻繩把我從馬車上推了下去。

“素,我們往哪兒走?”大塊頭把四兒扛在肩上,彎腰從馬車裏取了一柄巨弓。

“爬到那個土坡上去,那裏和院子中間隔了一條溝渠,他們待會兒就算發現了,也得費些時間才能趕過來。”

“好!”大塊頭扛著四兒幾步沖上了土坡,我也被阿素推著跌跌撞撞地爬了上去。

這裏是淄水河畔的一個小土包,站在坡上居高臨下,一眼就能看到不遠處燈火通明的小院。這會兒,主屋裏亮著燭火,屋頂上、墻壁上插滿了火把。有人跳下馬背飛奔進了小院;有人舉著火把,跳上馬,朝臨淄城方向疾馳而去。看來,張孟談已經發現我和四兒出事了。無邪呢?他這會兒肯定已經急瘋了。

我踮著腳努力在小院裏搜尋無邪的身影,不料,卻在火光閃爍之中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了許久的人。

無恤一身勁服站在東廂的台階上,張孟談立在他身後,微側著頭似是在說些什麽。突然,無恤一把推開張孟談,大步朝院外走去,但很快就被一群武士團團圍在了中央。

從晉國到齊國,這幾個月來,我總在幻想我們再見面時會是怎樣的光景,總在幻想他會和我說什麽、我要同他說什麽。可這會兒真見著了,卻連聽他喚我一聲名字都成了奢望。

“把人放在這裏吧!”阿素讓大塊頭把四兒放到了一塊平地上,轉身對我說:“大傻待會兒會往院子裏射一箭,現在那邊人那麽多,不出半刻鐘就會有人找到她,這樣你可放心了?”

我看著無恤的身影,默默地點了點頭。他平安回來了就好,有他在,一切都會好的。他一定能找到我……

“那就走吧!”阿素拉著麻繩帶著我一路沖下了土坡。

大塊頭見我們已經到了坡底,便朝天拉開巨弓。下一瞬,有箭淩空而去。

“大傻——快!”阿素把我強推上車,自己迅速地拉起了馬韁。

土坡之上,大塊頭拎著巨弓,雙臂一展,如鵬鳥展翅飛身而來,輕輕巧巧地落在了飛馳的馬車上。

小院那頭似是炸開了鍋,須臾間,有如龍的火光湧動著朝土坡飛撲而來。

阿素狠狠地抽了兩下馬鞭,馬兒揚開四蹄狂奔而去。片刻,那片被火光包圍的土坡就消失在了我的視線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