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冊 第三十九章 亂世漂萍(第2/6頁)

“巫士身負祭天之責,不可沾染半分汙穢。為保祭禮,老夫寧可不要這點兒血脈。”燭大夫腰背一挺,斬釘截鐵地拒絕了我的要求。

我轉頭想請史墨幫忙勸解,不料,史墨亦是一副冷硬的面龐。

燭櫝的嘶吼聲越來越遠,燭老爺子頷首行了一禮便帶著剩下的衛兵離開了。

“師父,你為什麽不讓我去?”

“要是你今夜去了,三日後的祭祀出了什麽差錯,太史府、燭府都要跟著你受難。”史墨拉了拉身上披著的巫袍,語重心長道,“你呀,你最大的弱點便是肚子裏這副熱滾滾的心腸。有朝一日,若是它能冷下來,為師才能真正放心把這太史府交給你,把這晉國的安危交給你。”

“師父,此間利害我自是明白,但宓曹腹中的孩子……”

“那孩子若死了,也是他應有的命數。不要多說了,快回去睡吧。三日後的祭禮不容有失。”史墨神色一凜又變回了那個高高在上的晉國太史,看著他冷漠的眼睛,我自覺地閉上了嘴巴,轉身回了房間。

死了,便是那嬰孩的命數。

那我的存在呢?當年,如果沒有盜跖夜闖密室救出我阿娘,我也許早就成了智躒案上的一碗肉湯;當年,如果沒有伍封大火中相救,我也早已經和阿娘的屍體一起燒成了灰燼。這世間的命數,如果不爭上一爭,又有誰能妄自斷言呢?

史墨派來侍奉我的小童是府裏出了名的機靈鬼,今晚,他做護衛的兄長又恰好在史墨身邊當值,於是眾人走後不久,我便打發小童去替我打聽燭櫝夜闖太史府的事。

據護衛們所說,燭府的嫡孫深夜入府求見太史是為了救他府上一名懷孕的侍妾,那侍妾因為沖撞了嫡妻被燭大夫罰了跪,沒想到一跪便跪出了毛病。孫子急著求太史救人,後腳趕到的燭老爺子卻不讓太史救人,鬧來鬧去,燭櫝才轉而闖進了我的院子。

燭大夫剛剛說婦人之血帶穢,這婦人指的定是宓曹。孕婦出血是大兇之兆,若不及時用藥,怕是要一屍兩命。

“宣兒,我出去一趟。你到床上躺著,誰來也別開門。”我掀開被子把小童拉上了床榻。

“巫士,你要去燭府?”

“嗯,算算日子那孩子再過些日子就要出生了,我今日不去試一試將來怕是要後悔。你躺下來睡一覺,睡醒我就回來了。”我把小童按在榻上,自己從櫃子裏翻出了一套束身的青衣。待會兒能潛進燭府見到宓曹最好,萬一見不到,好歹也得給燭櫝遞些用得上的草藥。

“巫士,你真的非去不可?”小童抓著被角不死心地問。

“嗯,別怕。我保證不會被師父發現的。”

“唉,太史早就知道巫士要偷溜出去呢!”小童學著大人的模樣嘆了口氣,掀開被子,極麻利地從門外捧了一套婢女的粗麻布裙進來,“太史讓巫士抹黑了臉以後,穿上這套衣服去燭府,還有帶上這個藥……”小童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白色的小藥瓶遞給了我。

“你剛才遇見師父了?”我打開藥瓶聞了聞,裏面裝的是紫蘇艾葉丸。

“太史還讓人給巫士備了馬車。他說,巫士不去最好,要是非去不可就扮作送藥的巫女去。”

“小鬼頭,你怎麽不早點兒說!”我笑著在小童的腦袋上敲了一記,心道,師父啊,師父,原來你也有心軟的時候。

這會兒是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時刻,月亮早已不見了蹤影,漆黑的天幕上只留了兩三點晦暗的殘星。從太史府到燭府要經過新絳城最長的一條街道。在街道的這一頭,醉酒的外鄉人還抱著行囊和酒壇沉醉在昨日的舊夢裏;另一頭,早起的小販已經挑著擔子、摸著黑開始了新一天的生活。太史府的馬車一路向西,踏碎了遊人的美夢,趕跑了小販的瞌睡,最終在燭府的大門前停了下來。

頂著替太史送藥的名頭,我這個相貌烏黑醜陋的巫女順利地進了燭府。

燭大夫在前堂召見了我,他端坐在案幾之後,半眯著眼睛滿臉疲色。門房管事按他的吩咐舉著一盞銅燈在我臉上照了一圈,他擡眼瞧了瞧,可往日如炬的目光還未落到我臉上就已經虛散在了空中。

“是太史讓你來送藥的?”他問。

“是。”我頷首垂目低聲應道。

“三日後的祭禮你可須參加?”

“小女是太史府看管藥材的巫女,尚無資格參加祭祀。”

“哦,這就好……”燭大夫說完久久沒有出聲,我小心翼翼地擡頭看了一眼,發現案幾之後的老人已然合眼睡了過去。折騰了一個長夜,這個嚴苛的老人早已筋疲力盡。

“家主?”管事試探著喚了一句。燭大夫悶哼了一聲,閉著眼睛朝我們揮了揮手:“下去吧。召長房家的來,既是姐妹也該送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