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冊 第三十五章 君子匪盜(第4/4頁)
太陽西沉,人待歸,鳥還林。折騰了一整天的四兒已經在無邪的背上睡著了,盜跖扛著劍、提著燈送我們出谷。
“我很快就要出發去齊國了,早上帶過來的那壇酒便是余下的解藥。”我走在盜跖身後,努力避開山路兩旁齊腰的蕨草。
“你要去齊國做什麽?”盜跖問。
“沒什麽,就是想去看看。你那件要命的大事預備什麽時候做?智府的人一直都在找你,我去齊國一來一回少說也要半年,你可別讓我連還你人情的機會都沒有。”
“放心,我自然不會便宜了你。”盜跖把手裏的油燈塞到我手上,“快走吧,前面的路你應該認得了。齊國也不是什麽好地方,小心別把自己的小命送在那裏,賠了我的買賣。”
“知道了。”我朝盜跖行了一禮。他極不屑地嗤笑了一聲,扛著劍,頭也不回地往山谷中走去。
“唉,他刻了那樣一個木偶,卻不問我阿娘是生是死,離了他之後又去了哪裏……”我看著盜跖的背影。
“你說什麽?”無邪回過頭來。
“沒什麽。你知不知道盜跖到底要做什麽大事啊?”我走到無邪身邊,替他照亮夜路。
“他要做什麽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大叔在新絳城偷了很多值錢的東西,但前些日子都讓人拿走了。”
“拿走了?誰拿走的?”
“我不認識。大叔只說他要做的事情費錢得很。”
“很費錢的大事?”我看著夜色中忽明忽暗的道路,再次陷入了沉思。
待我們回到住處時,已是子夜時分。四兒依舊沉沉地睡著,我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就披了衣服出了房門。
屋外的夜靜悄悄的,頭頂的夜空高得仿佛要離開這肮臟的人間。我想起那夜在晉陽城遇見的長眉,想起智瑤那間詭異的“光室”,想起他貪婪的眼睛、猩紅的嘴巴。一幅幅可怕的畫面在我眼前不停地交替搖晃,我抑制不住內心的恐懼猛地大叫了一聲。
黑暗中,這一聲驚恐的叫聲帶著回響一圈圈地蕩開。我捂著自己狂跳的心,不住地喘著粗氣,不一會兒,額頭已滿是細汗,風一吹,嗖嗖地冷。
“阿拾,你怎麽了?”無邪披散著一頭卷發,搓揉著眼睛在我身邊坐下。
我想也沒想一頭就紮進了他懷裏。
“你怎麽了?你冷了?”無邪緊緊地圈住我發抖的身子,“我熱,你貼著我就暖和了。”
“我不冷,我只是害怕。”
“怕什麽?”
怕有人要喝我的血,吃我的肉,怕有人要把我像阿娘一樣關起來,然後吃掉我的孩子。我怕自己永遠不能變強,我怕我一個不留神就會死在智瑤前頭。我不能死,在智氏沒有死絕之前,我絕不能死!
“阿拾,你是做噩夢了嗎?”無邪抱著我,小聲問道。
“嗯。”我深吸了一口氣,從無邪懷裏坐了起來,“我夢見自己死了,我現在才知道自己原來這麽怕死。”
“死有什麽好怕的?這輩子總要我死了,你才可以死。我在黃泉接著你,你什麽都不用怕。”無邪抱住我,他的手輕輕地拍著我的背,生與死的諾言說得這般輕巧,這般深重。
我閉上了眼睛點了點頭。
白日裏的憤怒讓人無畏,但黑暗會讓深埋的脆弱顯形。恐懼和怯懦像是兩只潛伏在黑暗裏的猛獸,它們總是在尋找一切機會,吞噬人們脆弱不堪的心。而唯一能趕走它們的,便只有這世間最美好的東西,比如友情,比如愛……
這一夜,我靠著無邪的肩膀沉沉地睡去,夢中沒有鮮血,沒有藥人,沒有糾纏不清的權力廝殺,只有會唱歌的山林和林子裏像風一樣奔跑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