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冊 第三十五章 君子匪盜(第3/4頁)

“你把話說清楚些!智躒建了什麽密室?他為什麽要關押我娘?密室在哪裏?”我一股腦兒問了一大堆的問題。

盜跖這一次沒有再賣關子,他將自己如何從公輸班那裏偷得鑰匙、如何千辛萬苦搭救了我娘的事極誇張地說了一番。我靜靜地聽著,最初的驚愕到最後全都化為了一腔怒火。我終於明白智瑤第一次見我時,為何會問起盜跖,為何會提及十幾年前智氏被盜的“珍寶”,他早就已經懷疑我的身份,只有我自己,還傻傻地相信一頂紗笠就能瞞過所有人。

如果盜跖說的都是真的,那麽當初讓阿娘出奔秦國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智氏宗主智躒。她不是迫於生計,沿途乞討,她是在帶著年幼的我逃命。她怕別人找到她,她怕別人吃掉她的孩子,所以她夜不能寐,所以她整日驚恐瘋癲。智氏的“稀世珍寶”?去他娘的氣絕而亡!是智瑤的祖父害死了我阿娘,是智氏一族害得她屍骨無存,害得我家破人亡!如今,那惡人的孫子又想喝我的血,吃我的肉。智瑤啊智瑤,即便我阿拾只是一只溝渠裏的老鼠,我也要與你這只吃人的老虎搏一個死活!只要我活著一日,就絕不會輕饒了你!

“喂,你這副吃人的模樣是要做什麽?我的買賣你趕緊答應了啊!”盜跖拿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松了緊咬的牙關,正欲跪地拜謝他當年的救命之恩,可就在這時,我卻突然想到了一件比復仇和謝恩更要緊的事。“阿藜,阿藜呢?你說你那夜進了智躒的密室救了我娘,那密室裏可還有一個叫阿藜的人?”我緊緊地抓住了盜跖的手。

盜跖聽了我的話似是一愣,然後極不耐煩地甩開我的手:“沒有,沒有!什麽阿離、阿合,我沒見過。我的買賣,你趕緊答應了。這樣,我們的債就一筆勾銷了。”

“好好好,我答應你!將來你萬一落難,只要我能幫得上忙,我一定豁出性命去救你。可你真的沒見過一個叫阿藜的人嗎?那個密室你後來還去過嗎?我聽說智瑤府上一直關了藥人,專門取血入藥,會不會——”

“你這小兒有完沒完?啰唆死了!就算我留了什麽阿藜在密室裏,這十幾年智氏那幫人一有個頭痛腳痛就拿他放血割肉,他還能活到今天?智躒那老頭兒要死的時候,如果手裏有你的什麽兄弟姐妹,還不活煮了他?倒是你這個缺心眼兒的,你既然知道智瑤那幫人在打你的主意,你怎麽還敢往他府裏跑?要是你死在他手裏,老子當年就白救你了!”

“你真的——”

“哎呀,娘的,女人就是煩!我走了!”盜跖不耐煩地甩了甩手,大步走出了草屋。我急忙追了出去,跟在他身後左問右問,他卻是一個字都懶得同我說了。

山谷之中,無邪和四兒正鬧得開心,見我和盜跖回來了,齊齊圍了過來。

盜跖許是因為和我談妥了買賣,心情不錯,先陪著無邪練了一會兒劍,又忍不住同四兒賣弄起了劍法。我看著眼前笑呵呵的三個人,一顆心卻越沉越低。智府裏的藥人真的與我無關嗎?誠如盜跖所說,即便當初密室裏真的有一個叫阿藜的孩子,那他現在肯定也已經死了。那天碧眼胡姬倒給智瑤喝的一定就是藥人的血。一個大活人被這樣日日取血,別說十幾年,就是十幾天也未必能熬下來。也許智瑤府裏的藥人根本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與我不相幹的人。

“阿拾,紅頭發大叔說要教我習劍呢!”我正在發呆,四兒突然笑著撲了過來,陽光下她一張圓臉紅撲撲、汗津津的,整個人如出了牢籠的雀鳥,興奮無比,“大叔的劍法很厲害的,你也別等趙無恤教你了,咱們現在就一起學吧!”她拖著我的手,硬要將我拽起來。

“你去吧,我就不去了。盜跖這人品行不太好,但劍術卻好得很,既然他肯教你,你就趕緊去吧,免得他臨時改主意。”

“那你為什麽不去?衣服弄臟了就弄臟了,我回家就給你重新洗。”四兒捏著我的手在我身邊坐了下來,“你臉色不大好,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啊?”

“死丫頭,你到底練不練啊?”無邪在遠處高喊了一聲。

“你別吵!”四兒大吼了一嗓子。

“我沒事,就是被太陽曬得有點兒犯困。我到樹影底下睡一覺,待會兒醒了就去看你練劍。”

“好吧,那你記得把狼崽的衣服蓋在肚子上,可別著涼了。”

“嗯,你去吧。”我起身挪到樹蔭下,四兒給我蓋好了衣服才回身跑到盜跖身邊。

我躺在碧水池旁的樹蔭下看了一整日的瀑布。那陽光下飛雪一般的水瀑如一片縹緲的煙雲被山風拉來扯去,時而碎成兩半,時而化為一片刺眼的白光。它明明是世間最自由的水,卻因為自己的細小,被山風如此戲弄。世間萬物,強者為尊,也許只有自己夠強大,才可以在這樣的亂世裏左右自己的命運。否則,即便旁人看來再美、再風光,也只不過是一片任人擺布的煙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