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冊 第二十二章 智府夜宴(第3/7頁)

無邪看了一眼陸續從我們身邊經過的一眾仆役,小聲道:“我們走慢點兒。”

忙了一整天,大家夥兒都已經累得不行,個個低著頭悶聲走路,沒有人注意到我和無邪越走越慢,落在了隊伍的尾端。

“快說,你有什麽辦法?”

無邪挑了挑眉毛,環顧了一下四周,拉我鉆進了高堂背後的一條小徑。

“你別告訴我,你要從屋頂上爬進去!”

“對啊!你抱著我的腰,我帶你跳上去。”

“要是被紅雲兒知道,他非殺了我不可——”

“那你不去了?”

“去——為什麽不去?”我伸手抱住無邪的腰,看了看屋頂,心立馬又虛了,“你可別把我摔下去啊!”

“怕就閉上眼睛。”

無邪大手一攬把我整個人夾抱了起來,快跑了幾步,緊接著幾次起落顛簸,待我睜開眼睛時,人已經立在屋檐之上,蒼天觸手可及,放眼盡處,殘陽如血。

“快低下身子,跟我來!”無邪拉了我一把。

我反應過來立馬伏下身子,貓著腰和無邪一起小心翼翼地爬到了明堂屋頂的正中央。這裏赫然立著兩張雙目圓瞪、方口齜牙的青銅獸面,一張朝南一張朝北,寬幅總有七尺之余,我和無邪鉆進它們之間的空隙,完完全全隱住了身形。

“這地方可真好,前面和後面來的人都看不到我們,你是怎麽發現的?”我喜滋滋地蹲坐下來。

“我喜歡站在高的地方,到了一個地方總會先到屋頂上看看。”

“趙世子的屋頂你也爬過了?”

“嗯,他爹的屋頂我都爬過了。”

“你居然上了趙鞅的屋頂!你膽子也太大了!下次可不許再這樣了,小心被人用箭射下來!”

“他們射不到我!”無邪冷哼一聲,一副不屑的樣子,“這世上還沒有我去不了的地方。”

“無邪——”我用手掰過他的腦袋,從牙縫裏冷冷地念出他的名字。

他看著我,囂張的氣焰立馬蔫了下來,不情願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你現在乖乖聽我的話,將來我陪你去攀這天下最高的山峰,隨你撫雲戲風,抱月摘星。”

“阿拾——”無邪重重地點了點頭,眼睛裏光彩畢現。

冬日的天,黑得特別快,天邊的半點殘陽很快就沉到了大地深處,消散了它僅留的絳紫色光暈。天與地忽而漆黑一片。驀然,智府通往正門的大道兩側亮起了千百點燭火,那燭火引了朦朧的水汽籠在自己周圍,變身成一個個發光的小球在暗夜的風中搖擺跳躍,遠遠地看上去像是天上的星河無意間落入了凡塵。

鼓樂齊鳴,繁星夾道,庭燎映天,智府的紅漆大門在鼓點聲積累到最高處時,應聲而開。

賓客們要入府了。

正門處,身著華衣的士大夫們殷勤地遞上拜帖和禮單;側門,一摞摞的彩繪漆盒、布匹綢絹被仆役們絡繹不絕地擡了進來。

入夜的智府,熱鬧得如同三月裏的市集。唯一不同的是,市集上交易的是庶民們新一年的希望;而這裏交易的,是晉國士大夫未來的權力和地位。趙鞅老了,這個在晉國叱咤風雲三十年的人,已經是個年逾六十的花甲老人,而智氏的宗主智瑤正值壯年,未來的晉國無疑會是他的天下。所以,這一晚,晉國大大小小的官吏幾乎都出現在了這場舉國矚目的宴席之上。

大門口的賓客進了一撥又一撥,但我始終沒有見到趙鞅和無恤的身影。約莫兩刻鐘後,從大門口突然跑進來一個黃衣小仆,他一路飛奔進了大堂。片刻之後,一個頭戴玄黑高冠、身穿狐裘、外罩褐色裼衣的男子從高堂上大步走了下來。他身材高瘦,走路時袍袖鼓風,衣帶飛揚。

狐裘按禮只有天子、諸侯、卿族可穿,難道此人就是智瑤?

我隱在青銅獸面之後,把頭往外探了探,只見男子大步走到門口,與剛剛步下馬車的趙鞅互行了一禮,立在趙鞅身後的無恤緊接著又向男子行了一禮。

“原來他就是智瑤……”

“哪一個?戴黑冠的那個?太瘦了,不像啊。”無邪探出頭來在我身後嘟囔了一句。

我點點頭,心裏有幾分失落:“我也覺得他不像,除了個子差不多外,看背影沒一點兒相像。”蘭姬當日的話又在我腦中響起,難道我真的什麽都沒看清就跳進了這場亂局?

“認錯人了,那我們現在是要回去了嗎?”

“不,既然來了,就再看看吧!”

等賓客悉數進了大堂之後,我小心地揭開了屋頂的一片青瓦,探頭朝裏面望去。

堂內,趙鞅和智瑤坐在高階之上,席下眾人賞樂飲酒,好不熱鬧。

自我來到晉國,就聽聞智瑤是晉地有名的美男子。男子之美成若明夷,是風姿綽約,如花照影;但智瑤的臉,是一種幾近完美的精致,眉眼唇鼻無論哪一處,似乎都不能改動分毫,否則就會毀了上天的一件傑作。可就是這完美的五官配上他精致的衣著、得體的笑容,沒來由讓我覺得他有一副虛偽、冷漠、對世事無動於衷的心腸。坐在智瑤右下方的少年應該就是智顏,比起他父親,他的相貌看起來就遜色了很多,額頭太窄,鼻頭太寬,眉目之間也沒多少靈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