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冊 第十四章 生死一戰

秦軍越戰越猛,在兩面夾擊之下,巴蜀士兵節節敗退,潰不成軍。許多人跳進渭水想要渡水逃跑,卻被趕到的箭手射死在河裏。

原來這就是戰爭的模樣……

很多年以後,雍城的老兵們依舊清楚地記得那風雲色變的一日。

那是一個陰沉的秋日的正午,灰黑色的雲朵同遠處暗色的山峰連在一起,如同一張大網囚困住了天與地。秋風透著森冷的寒意,夾帶著枯萎的樹葉在地上打著轉,從西到東,掃起一片黃沙。

東門的城墻上只零星站了幾個箭手,太子緔的軍隊連看都懶得看他們一眼,就趾高氣揚地直奔五裏外的兩萬援軍去了。

我站在城樓的一角,轉頭望了一眼城內。

一門之隔的長街上,站滿了黑壓壓一眼望不到邊的士兵,他們手握戈戟,表情肅穆,六千人擠在一處卻鴉雀無聲。

站在兵卒最前排的是伍封訓練了三年的一百名武士,他們帶甲執兵可以日行二百裏,體力、速度都不是普通兵卒可以匹敵的。三年的時間,他們在靜默中積蓄著力量。今天他們將成為一把直插敵人心臟的利刃!

伍封將一支火箭點燃,舉臂射向天空。三個城門瞬間開啟,幾百頭發狂的公牛,角帶尖刀奔湧而出。一時間,地動山搖,沙塵滾滾,巴蜀兩國的步兵倉皇四散,受驚的戰馬拉著革車在自己的隊伍裏橫沖直撞。城外敵軍的軍陣,頃刻間亂成一團。

“發——”混亂之中,城樓上萬箭齊發,數以千計的敵軍士兵根本來不及反應就已經中箭倒地,淒厲的叫聲在東郊的荒野裏此起彼伏。

箭雨過後,兩百輛革車從中央的城門內魚貫而出,六千名兵卒在伍封的帶領下和及時趕到的一萬精兵一起截斷了敵人的後路。

從正午到日暮,城下的呐喊聲、廝殺聲、尖叫聲沒有一刻停止。

秦軍越戰越猛,在兩面夾擊之下,巴蜀士兵節節敗退,潰不成軍。許多人跳進渭水想要渡水逃跑,卻被趕到的箭手射死在河裏。

原來這就是戰爭的模樣……

我悄然退下了城樓,沒有戰勝的喜悅,沒有澎湃的心潮,有的只是緊張過後的茫然和對戰爭無限的迷惑。

一個愚蠢的、野心勃勃的男人和兩個貪婪的、不自量力的國家,他們聯手策劃了這場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的悲劇。為什麽上位者一個不切實際的妄想,卻要幾萬條年輕的生命為之陪葬,到底是誰給了他們這個權力?

日落之前,戰事就已經結束了。巴蜀聯軍大敗,一口氣奔逃出三十多裏。

黃昏,士兵們在戰場上做著最後的清理,將領們歸城喝酒慶功。

我焚香沐浴,換上純白的巫袍,披散下長發,用朱砂在額間輕畫了一道鎮魂印,而後悄悄地拿了一盞送魂燈出了東門。

人有魂魄,魂為氣,魄為形,死後魂氣歸天,魄形入地。可是戰死異鄉的亡魂被怨氣遮蔽了雙眼,若沒有巫士的指引,就無法找到歸家的路,只能永遠遊蕩在沒有盡頭的黑暗裏。

戰場上大部分秦軍的屍體已經被運走,剩下來的屍體多是巴蜀之人,由於數量過多,士兵們沒有辦法一個個掩埋他們,於是只能用車子把屍體運到一起,然後放火燒掉。

缺了胳膊和掉了腦袋的屍體被特別集在一處,和一些斷臂、頭顱堆在一起。雖然不一定相配,但是出於對死者的敬畏,士兵們還是不厭其煩地在戰場上收拾著殘骸。

空氣裏彌漫著刺鼻的味道,我垂目站在那些熊熊燃燒的火堆前默默吟誦著巫詞。風,吹卷起我白色的長袍,在赤色的烈火前,我將自己化身成了一面招魂的白幡……

冰冷的鮮血從屍體上緩緩流出,坑坑窪窪的平原上,積聚了無數個大小不一的血坑。它們像是一雙雙血紅的眼睛,幽幽地控訴著頭頂這片冷漠無情的天空和自己悲慘的命運。

“魂兮歸去,北方不可以止些……”

一輪弦月下,我吟唱著巫祝之詞,輕搖著送魂燈,指引著幾萬亡魂一路朝南。身後,夜風卷帶著落葉,發出蕭蕭颯颯的嗚咽聲,落在我的耳中便成了亡魂的悲鳴。

魂兮歸去,求來生,莫要再做異鄉戰魂……

送亡魂渡過渭水,我吹熄了送魂燈,轉身往回走。

這時,渭水邊的蘆葦叢中突然傳來一聲呻吟。我心下大驚,提著燈慢慢地走了過去。

“誰在那裏?”

一團黑色的東西蜷縮在蘆葦叢中,我借著水邊的月光細看了一眼,發現是一個散發覆面的軍士,他的大腿上插了兩根羽箭,倒在地上一直不停地顫抖。

我急忙跑過去,把人轉了過來,低聲問:“你是秦人,還是巴蜀人?”

“秦人……”他滿臉血痕,聲音嘶啞,“水……給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