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冊 第十二章 情深且止(第2/5頁)

我長嘆了一聲,在他耳邊幽幽道:“公子,你是天定的君主,上天不會懲罰你,但會讓我死。”

公子利抱著我的手驀地僵住了。

“鴻雁於飛,中心藏之。吉士顧我,何日忘之?公子,你若想我好好活著,便忘了我吧!阿拾今生,注定是要負你了……”

公子利聽了我的話,怔怔地松開了雙臂,他沒有說話,只是用他哀傷的眼睛一遍遍地撫過我的臉龐。良久,他閉上眼睛長出了一口氣:“我明白了,當初我已經差點兒害死了你,我不能再害你一次。你是不是我的人,我無所謂,我只要你好好地活著。”

“阿拾謝公子憐惜。”我按捺下心中感動,輕聲回道。

“伍將軍知道你沒死嗎?”

“和公子一樣,是這兩日才知道的。”

“那你以後還會住在將軍府嗎?我還可以和以前一樣去找你嗎?”

“我如今拜了晉國太史墨為師,此後幾年應該都會住在新絳。公子若想見我,每年祭天的時候可以派人來晉國接我。無論我將來人在哪裏,都會虔誠為公子和秦國祈願。”

“阿拾,我曾經以為自己爭過了伍封就可以得到你,沒想到我們兩個最後都沒有爭過天命。”公子利把寶石匕首重新遞給了我,“這是你的,如今還給你。還有,我不要每年只見你一次,我若想見你,便會派人去晉國接你。來了以後,不管你是要祭祀,還是小住,我都隨你。”

他深情而真摯的眼神讓滿口謊言的我羞愧無比,我只能含淚點了點頭。

我和公子利肩並肩坐在箭塔上,頭頂遼遠而清冷的夜空上掛起了無數星點。公子利望著渭水邊連綿數裏的敵帳和屍橫遍野的平原,神情黯然:“阿拾,你說我要爭那個位置究竟是對是錯?如今為了我一個人的野心卻要這麽多人為我而死。”

“那公子以為,太子以秦國之地換取巴蜀聯軍的支持是對是錯?”

“自然大錯特錯!”公子利雙眉緊蹙,眼神異常地堅定,“當年,周平王被犬戎侵奪了岐、豐之地,才無奈把岌岌可危的鎬京舊地封給了秦人,自己帶著王室遷都到了洛邑。穆公時,秦人強逐西戎,開地千裏,才有了今日的秦國。我腳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浸滿了秦人的熱血,莫說拱手相讓五十裏沃野,只要我還活著,我連一寸都不會割讓給巴蜀。”

“所以,錯的人是太子,上天也因為他的無德拋棄了他。有朝一日,若公子登上國君之位,請務必牢記:只有行德政,才可以得天道。”

“如果雍城能夠渡過此難,利必定會遵循天道施行德政。在我有生之年,也定要像先祖那樣成就一番偉業,叫中原諸國再不敢小覷我秦國。”

“公子,你看!”我遙指著頭頂上的一組繁星,緩緩道,“那是井宿眾星官之一的‘弧矢’,‘弧矢’星動則其下分野有兵亂,因而我才能預知秦國今日之亂,才會奉天命來助你。如今,‘弧矢’定而歲星出,說明一切都將有好的轉機,公子只需靜心等待,不日太子定會兵敗。”

“阿拾,你何時習得占星之術?”公子利疑惑地看著我。

“太史墨乃是當年替周王祭天的神巫,他精通陰陽占星之術,能預蔔天下十年之事,我如今只是學了點兒皮毛。”我被夜風吹得不禁打了個冷戰,搓著手臂笑道。

“起風了,我帶你下去,你的事我們以後再說。”

我隨著公子利從箭塔上爬了下來,不遠處城樓的台階上排了一條長長的人龍。

“公子,他們在做什麽?”我問。

“他們在領護胸皮甲。這是伍將軍戰前設下的獎賞,凡步卒者殺敵十人便可以領一件皮甲護身。”

“這裏少說也有百來號人,雍城哪裏還有這麽多皮甲?”

“死人身上扒的,有秦軍的,也有巴蜀士兵的。他們明日若是戰死了,這皮甲還是要扒下來換給別人穿。”

士兵們如獲至寶地抱著那些沾滿血汙的皮甲從我們眼前經過,他們的臉上帶著驕傲和欣喜,因為懷裏的皮甲是他們今日奮勇殺敵的證明和獎賞。我看著他們的笑顏,心裏卻不由得生出一絲哀慟,在他們中間,不知又有幾人能活到明日此時。

“他是你的朋友?”公子利指著遠處的趙無恤問。

“他是晉卿趙鞅的庶子。”

“此人劍法卓絕,不在伍將軍之下,實是個人才。”

“他身上藏了很多秘密,是個復雜得讓我看不透的人。不過我相信他是個好人,是個可以信賴的朋友。”我望著遠處抱劍的趙無恤微笑道。

“公子——”一個戴冠的侍衛從西面跑來,附在公子利身旁一陣耳語。

“阿拾,我現在要趕回城西,你可與我同去?”公子利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