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冊 第五章 晉太史墨

我依言擡起頭,映入眼簾的是史墨那雙冷得仿佛可以凍結一切的眼睛。在這雙眼睛裏有我看不懂的急切與驚愕、無奈與愴然。月光下,他緊緊地盯著我的瞳仁,可他視線的焦點卻仿佛穿過了我,落在一個遙遠的我看不見的地方。

等我回到趙府時,伯魯和無恤二人已經等了我許久。

“你瘋了!你知道尹臯、欒濤是什麽樣的人嗎?你以為你跟明夷胡亂學的那幾句咒語就是巫蔔之術了?”伯魯自打知道了我和史墨的約定後,已經在我面前走了不止二十圈。對他而言,我是硬生生斷了自己的一條出路。

“你夫子可教了你占星、蔔卦、演算、攝魂之術?”無恤的樣子比伯魯要冷靜許多,但語氣中仍透著濃濃的不安。

“夫子只教了些皮毛,他說單巫蔔一項,他與太史便是天與地的差別。”

“那你還大言不慚地說要和太史的弟子比試?七天,七天你如何能贏啊?!”

“和我說說黃池會盟的事吧。黃池在哪裏?”

伯魯一聽這話差點兒沒暈過去,他一拍腦袋長嘆一聲:“紅雲兒,你同她說,我去給她找把毀容的匕首。”說完便走了。

“你有把握贏嗎?”無恤滿臉擔憂地看著我,“若不行,我即刻派人送你出城,你找個沒人的地方先住下,等找到你的朋友後再做打算。”

“紅雲兒,我只是想為夫子爭一口氣。這世上每一個人都有自己存在的理由,每一個人都有別人無法比擬的長處,即便很小很小,也總是有的。夫子不是史墨的影子,史墨也不可能事事都比他強。你就讓我試一試吧!”

“既然你已經決定了,我自然不會反對。黃池在宋、衛、鄭、晉四國交界之處,是濟水和黃溝的交匯之所。兩個月後,魯公、晉侯會和改稱吳公的夫差在此地會盟,共議中原霸主之位。”

“你可知到時候夫差會帶多少兵卒來?”

“據聞光是革車就有千乘,兵卒亦有數十萬。”

“他這回可是要傾盡全國之兵了。”我沉吟。

“你還想知道什麽?”

“沒了,你只需給我一套胡服、一匹馬,呃——再給我幾個幣子就可以了。”

“你要做什麽?”

“我要做的事,你還是不知道的好。”我微笑著把趙無恤推了出去,“明日一早記得叫我一塊兒去看望尹臯。”

第二日,我厚著臉皮跟著趙無恤去了太史府,尹臯一見到我們就從床鋪上爬了起來,努力給我們挪出一個能坐的位置。

尹臯的屋子是我出生以來見到的最大的一間屋子,也是裝得最滿的一間屋子。

屋子的正中央擺著一個一丈見方的紫紅色木制星盤,星盤共分兩層,上一層圓代表天,下一層方代表地。上層中間刻的是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開陽、搖光一組勺狀的星辰,四周按東、西、南、北四方刻的是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周天二十八星宿。除此之外,房間的各個角落都壘滿了大大小小的星盤,連個讓人落腳的地方都找不出。

“你那日出門,就是為了買木板做星盤?”我問。

尹臯紅著臉點了點頭:“平日給我送木板的老伯病了,我又等著急用,就只好自己去取了。”

“你刻這麽多星盤是做什麽用的?”我隨手捧起一塊木板看了一眼。

“周天星辰的走勢每月都有不同,我是想記錄它們的走向和周期,到時候師父算卦時就能預判了。”

“原來如此……那這滿天的星宿要怎麽找呢?它們都叫什麽?平時是什麽走向?”

“你根本不懂占星之術,對嗎?”趙無恤在旁邊聽了半天,終於忍不住出聲打斷了我。

我點了點頭,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對尹臯道:“要不,趁這兩天你給我好好講講,不然咱們倆的比試也太不公平了,你說對吧?”

“你們聊,我去門口看著,省得被太史知道你想從他弟子那裏偷師。”趙無恤大概是第一次見到像我這樣臨陣磨劍的人,他嘆了一口氣走到門外。

“無妨的,師父同我說過了,你若來問,只管都告訴你,只是不許提跟黃池有關的事。”尹臯語氣很是誠懇。

“太史他早知道我會來?”我喪氣地往墻上一靠,“他是料準了夫子不會占星術,也不可能教過我。”

“你想問什麽就盡管問吧!”尹臯坐直了身子,擺出一副師長的樣子,我不好再放肆,也恭恭敬敬地向他請教起來。

談了一日,我總算明白,其實所謂的占星之術就是用天上星辰的變化來對應人間的吉兇禍福。司星官將全天的星宿對應著人間的州、國進行了劃分,以做到所封封域皆有分星,以觀妖祥。

除了二十八星宿之外,又有對應五行之說的五星,每一星又有其精氣所化之妖星。星辰的大、小、入、離、聚、散、合、逆、遲、疾諸般變化都有它對應的人間的不同含義,因而我要看、要學的東西多得讓人難以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