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冊 第一章 有女名拾(第3/7頁)

我辛勤地幹活兒,積極地闖禍,和府裏的婢子們學習剝麻、撚麻,和外面街上的男童在泥地裏打架。三年的時間在我眼前一晃而過。

三年裏,將軍從未踏足過這裏。我與他距離最近的一次是他今年回都城述職的時候,他騎馬從府門前經過,我和仆眾們一起跪在門口。他的馬蹄從我眼前經過時,我很想擡頭問一問他,可還記得自己三年前撿到的那個孩子。

但我終究沒有那樣的勇氣,像他那樣的貴人一定早就不記得我了……

過了歲末我就八歲了。照四兒的話說,我這個人最會裝乖賣巧,闖禍後道歉比誰都快,打完架也總有辦法讓別人背黑鍋。不過鑒於我這幾年幹的那些事多半是為了她,所以她自然不會揭穿我的真面目。

四兒“助紂為虐”的結果是讓家宰把打掃將軍書房的輕活兒指派給了我,而她則去了庖廚。四兒貪嘴,進了庖廚像是老鼠掉進了米倉,歡喜得不行。與她相比,我就沒那麽幸運了。將軍極愛讀書,書房裏新舊竹簡堆滿了三面高墻。我每日要做的就是擦拭案幾,掃去書簡上的灰塵。可這人人羨慕的活兒卻叫我很不習慣,從小到大我爬過的樹恐怕比我吃過的飯都要多,突然間要一個人安靜地守在書房裏,實在是種折磨。

幾個月後,許是聞多了竹香墨香,我的性子安靜了許多,在外面瘋跑的日子漸漸地也少了。

“阿拾,大頭師傅讓我去西市看看還能不能買到些幹匏,你和我一道去吧?”穿著大紅夾襖、梳著總角的四兒站在書房門口,一邊哈著白氣一邊低頭拍去身上的雪。

“別拍了,快進來吧!”我幾步走到門口,冷風襲面,不禁打了個寒戰,“大頭師傅也真是的,下這麽大的雪,哪裏還能買到幹匏啊?你快到火爐那兒去烤烤。”

“還是你這裏最暖和。”四兒一邊烘著手,一邊打量著書房。

“前幾日哪有這麽暖和,是聽說將軍過幾日要回來才開始燒上炭火的。”我拿起一旁的銅扡子撥了撥三足雙耳獸紋爐裏的炭火。

“將軍今年突然要回來守歲祭祀,可忙死我們了。黃粱、稻、粟一樣沒有,郁金酒倒是有兩甕,也不知酸了沒。大頭師傅讓我買了幹匏後再去趟百裏府,看能不能求我的宰夫叔叔勻點百裏府的肉醬給咱們。咱們府上的肉醬做得太晚,酒漬得也不夠,最快還要半月才能開罐。”四兒一邊揉著小腿肚子,一邊絮絮地念叨著,“不過,我瞧你這幾日倒是忙得挺開心。阿拾,你心心念念的將軍到底長什麽樣兒啊?可比那日我們在市集上見到的青衣小哥更俊秀些?”

上個月我陪著四兒到西市買薪,恰巧遇見一個年紀比我們稍長些的貴族少年站在馬車裏經過。他的車子險些撞到了四兒,本來貴人的馬車若是撞到了庶民,挨鞭子的總是被撞的那個,可那青衣少年卻走下車來,彎腰扶起四兒,用清風拂林般的聲音問了一句:“可撞傷了?”

四兒紅著臉只一味地搖頭,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後面的故事當然就是少年上車走了,四兒被我笑話了。然後,她就一直把這個青衣少年掛在了嘴邊。

“這世上哪有比你那青衣小哥還好看的人啊!”我故意調笑四兒。她卻挺認真地點了點頭說:“我想也是。”

唉,無可救藥。

“阿拾,你就陪我出去一趟吧,這大雪天我一個人走路多無趣啊!”四兒把下巴靠在我的肩膀上,一雙杏眼水汪汪地看著我。

我拿額頭頂了頂她的腦袋,笑道:“依我說,你那匏瓜、肉醬保準一樣都拿不到,你還不如在我這裏烤烤火,晚些時候去回了大頭師傅,就說西市大雪封了街,百裏府的宰夫不敢把肉醬私勻給你。”

“這怎麽成?走吧——你穿得少,外面冷,我幫你把襖子和布巾拿來,就這麽說定了啊!你在這兒等我!”四兒說完不等我答應,轉身就跑了。

從小到大,我依舊沒有學會要如何拒絕這個風風火火的丫頭。

雍城這一年的雪下得比往年都大,雪花如片片鳥羽從灰蒙蒙的天空中旋轉而下。長街兩側的屋檐上結了長長的冰淩,商戶們臨時搭起來的棚頂上時不時就會有積雪整塊整塊地滑落。等我和四兒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市集時,哪裏還有什麽菜農,就連街道兩邊的作坊都已經關了門。

“告訴你不會有人了吧?你還不信。”地上的雪已經積得很厚,原本有水窪的地方又結了冰,我牽著四兒的手一步一滑走得很是辛苦,“這天也太冷了,大頭師傅不會是知道你老在庖廚偷吃的,所以故意戲弄咱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