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4/10頁)

她認清這個事,就開始十分注意同他保持一定距離,但不曉得近來這個距離為什麽越保持越近。她思慮良久,覺得應該再采取一些手段,努一把力,將他們倆的距離保持得更遠一些。

她剛剛作了這個決定,就十分遲鈍地發現,右手上常戴著的葉青緹送她的那只茶色的水晶鐲子不在了。那是十分要緊的一只鐲子。她仔細地回想片刻,弄明白了,應是那一夜掉在了東華太晨宮的後府。

在他們保持一個更加遙遠的距離之前,她還得主動最後一次去找他。

正是風口浪尖,行事更須低調謹慎。但,欲不驚動旁人見東華一面,卻是件難辦之事。

鳳九一番思量,想到了五月初五,心中略有盤算。

東華身為天族的尊神,如今雖已半隱居在一十三天,到底還有一些差事尚未卸給天君,比如,掌管仙者的名籍。有道是“著青裙,上天門,謝天地,拜東君”,每年的五月初五,大千世界數十億凡世中因清修而飛升的仙者,皆須登上三十六大羅天,在大羅天的青雲殿中,虔誠地拜謁一回東華帝君,求賜一個相宜的階品。

而一向的慣例是,待朝會結束,朝拜的眾仙散去,東華會順便檢視一下青雲殿中的連心鏡,再逗留個一時半刻。鳳九便是看中了這一時半刻。且,她自以為考量得很是周密。

五月初五,鸞鳥合鳴,天雨曼陀羅花,無量世界生出六種震動,以示天門開啟迎八荒仙者的祥瑞。

鳳九原本做的是一大早去青雲殿外蹲點的打算,臨了被團子纏住大半個早晨,好不容易甩掉近來越發聰明的團子,一路急匆匆到得三十六天天門外,並未聽聞殿中傳出什麽朝拜之聲。

鳳九揣摩著,大約朝會已散了。於是她抽出一張帕子做揩汗狀,掩了半張臉,問一個守門的小天將:“帝君他……一個人在裏頭?”

小天將是個結巴,卻是個很負責的結巴,攔在天門前道:“敢,敢問仙,仙者,者是,是何……”

鳳九捏著帕子,把臉全擋了,只露出個下巴尖兒來,道:“青丘,白淺。”

小天將一個恭謹大禮揖道:“回,回上神,帝君,確,確然,一人在,在裏頭……”

鳳九嘆了聲來得正是時候,道了聲謝,又囑咐:“對了,本上神尋他有些私事相商,暫勿放他人入內,回頭自會多謝。”說完仍是捏著帕子,要拐過天門。

小天將不敢阻撓,也不願就這麽放行,抓耳撓腮地想說點兒什麽。

鳳九拐回來:“見到本上神,你很激動?”想了想,道,“你有沒有帕子,本上神可以給你簽個名。”

小天將撥浪鼓似的搖頭,比畫著道:“帝君,君他一人,在,在……”

鳳九頓了一陣,了悟點頭:“他一個人待著已有些時辰了?”又道,“你是個善解人意的,那我得趕緊去了。”說完果真十分趕緊地就去了。

直到鳳九的背影一路分花拂柳消失得無影無蹤,小天將快急哭了,終於從喉嚨裏憋出方才沒能一氣呵成的後半句話:“一人,在殿裏,會,會見,眾,眾仙,不,不便,相,相擾啊。”

三十六天的青雲殿乃九重天界唯一以青雲為蓋、碧璽為梁、紫晶為墻的殿堂,素來貴且堂皇,但好在並不只金玉其外,倒很實用,隔聲的效果更是一等一的好。奈何鳳九並無這個見識,打點起十二分精神行至殿門處,謹慎地貼著大門聽了好一會兒,未聽得人聲,便覺得裏頭確實只東華一人。

鳳九幼時得白真言傳身教,討債的事,尤要戒寒暄一事,一旦寒暄了就不能成事,這事講究三個字:快、準、狠。那鐲子確然是落在東華的後府,但不得不防著他拒不承認,如此,更要在一開始便攢足氣勢一口咬定,將這樁事妥帖地硬塞到他的頭上,才好讓他給一個十全十美的交代。

鳳九醞釀了一時半刻,默念了一遍白真教導的三字真言:快、準、狠,深吸了一口氣,既快且準又狠地……她本意是一腳踢開殿門,腳伸出去一半微覺不妥,又收回來換手去推,這麽一攪,醞釀了許久的氣勢頓時趨入虛頹之勢,唯一可取之處是聲音挺大、挺清脆,響在高高的殿堂之上,道:“前幾日晚上,我的茶晶鐲子是不是落在你那兒……”最後一個疑問加質問的“了”字發音發了一半,硬生生停在了口中。

青雲殿中有人。

不只有人。有很多人。

鳳九愣愣望著躬身伺立於殿堂兩側的長串仙者,都是些布衣布袍,顯見得還未冊封什麽仙位。跪在金鑾之下的一個仙者手持笏板,方才許是正對著東華陳誦己身修仙時的種種功德。

此時這一長串的仙者定定地望住鳳九,震驚之色溢於言表。唯一沒有表現出異色的是高坐在金鑾之上的東華。他漫不經心地換了只手,撐著鑾座的扶臂,居高臨下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