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傾 二十一   難挽天河

他們站在稀薄的日光之下,燭火已經相繼殘盡,再無一絲光線,他們的面目都顯得模糊起來。

還沒等眾人發問,殿內金鐘玉磬響起,皇帝已然臨朝。

雖然隔著遠遠的丹陛與裊裊熏香,但下面的臣子們看見皇帝的面容,還是個個覺得詫異。三日的祈福絲毫未讓他有什麽得益,反而面如死灰,步履蹣跚,幾乎是倚靠在徐逢翰的身上才能挪動步伐。那顫顫巍巍的身形,令眾人不知所措。

待朝禮行畢,山呼萬歲過後。殿內大學士稟報了剛剛殿前發生的事情,殿內一片安靜,皇帝那異常難看的臉色,更是加重了數分。

許久,才聽到皇帝的聲音,微弱得只有近在咫尺的徐逢翰才聽得見。他側耳聆聽,然後朗聲說道:“聖上的意思,死者已矣,生者且善自珍重。鄂王已薨,朕不忍聞其過,就此揭過吧。”

下面的朝臣們頓時嘩然,料不到如此重大的事情,竟就此輕輕揭過,不聞不問。

就算不聞鄂王之過,可夔王之冤難道便就此消弭了?

眾人還在揣測,徐逢翰又聽到皇帝聖諭,代為傳達道:“聖上旨意,三日來禱祝不斷,廢寢少食,是以氣力不接,各位卿家無須掛懷。今奉送佛骨出宮,由京城各寺傳送祈福,體沐佛光,為社稷求福祉,為大唐謀永定,敕:李建為傳送使,上殿敬接佛骨。”

佛骨由李舒白接入宮中,此時宮人將佛骨舍利塔捧出,自然也由他起身,送出殿門。

舍利塔十分沉重,鏨銀為盒,足有一尺見方,隔著銀盒上鏤空的寶相花,可以依稀看見裏面的鑲寶金槨,金槨內是玉棺,玉棺之內才是佛骨舍利。

所有大臣跪伏於地,恭送佛骨舍利。

如三日前迎接佛骨事一般,李舒白依然手持柳枝,在凈水之中蘸水,左手輕扶舍利塔,右手輕揮九下。

黃梓瑕跪在人群之後,緊盯著楊枝甘霖灑於舍利塔之上。

然後,李舒白將舍利塔自宮人手中接過,在眾人的注視之中,從殿門口沿台階而下,來到李建面前。

李建深深叩拜於地,三跪九叩之後,起身接過舍利塔。

就在舍利塔移開,李舒白要放下自己的雙手時,侍立於旁邊的宮人們一時都“啊”的驚呼出來。

原來,李舒白的手上,赫然出現了斑斑血跡,十分可怖。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李建舉起舍利塔一看下面,依稀是兩個血手印的模樣,正與李舒白托舉舍利塔的雙手相合。

他大驚失色,不知所措。眾臣正在議論紛紛,早已有人起身,朝著殿上奔去,拜伏於地:“陛下!夔王雖已證明鄂王死前誣陷,但鄂王畢竟在香積寺死於他手上!他定是被鄂王揭穿真相後懷恨在心,因此惱羞成怒殺害親弟,正是喪盡天良之人,陛下怎可受其蒙蔽,竟讓他沾染佛骨?眼下……眼下佛骨顯靈,夔王雙手染血,正是天地動怒之勢!”

這人正是太子身邊的田令孜,太子李儇最聽他的話,立即跟著他一起在殿前跪下。見此情勢,另有多人也紛紛醒悟過來,趕緊擠到殿前,個個附議:“天地動怒,佛骨有靈,正是要陛下及早發落這不赦之罪啊!”

李舒白皺眉看看自己的手,又轉而看向當時將舍利塔交給他的那位宮人。

正是皇後身邊的女官長齡。她一見李舒白看向自己,立即跪下,驚恐道:“王爺饒命!奴婢將此物交給王爺之時,上面幹凈無比!不信,不信您看我這手……”

她顫抖著將自己的雙手呈現在眾人的面前,只見她的手幹燥白皙,絕無任何血跡。

殿前如此嘩然,又加上太子等人攻訐,皇帝已經命徐逢翰出來問話。見此情形,徐逢翰趕緊讓所有人都回殿內去。

李建抱著舍利塔,快步往殿內走去。長齡驚惶不已,跟在他的身後。李舒白沿著台階走上去,在經過黃梓瑕身邊時,對她示意,她趕緊跟了上來。

王蘊擡手,一把抓住她的衣袖。黃梓瑕倉促回頭,看見他黯然絕望的眼神。

他說:“黃梓瑕,你現在離開,我還能幫你。”

黃梓瑕緩緩搖了搖頭,將自己的衣袖從他的掌中抽走。

衣袂飄動,她腕上的金環晃動了一下,那上面的兩顆紅豆,在空中分開一刹那,又隨即順著命定的軌跡滑到一起,輕輕地碰觸在一起。

她垂眼望著手腕上這兩點緊緊靠在一起的紅豆,輕聲說:“多謝你,但……我必須得去。”

剛剛已經空無一人的廣闊大殿內,如今重又擠滿了人。

在丹陛之下,離皇帝最近的地方,是李舒白、李建和長齡。李建驚慌失措地將舍利塔舉起給皇帝過目,說道:“陛下,臣接過來時便是如此,不知道……不知道發生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