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傾 十五   繁花相送(第4/7頁)

黃梓瑕說道:“天下悠悠眾口,本就容易誘導。他能利用,我們也自然能用,更可作為反擊。”

李舒白卻只微微一笑,說道:“如此雕蟲小技,查探起來也昭然若揭。除了那些唯恐天下不亂的附庸和輕信流言的愚民,最大獲益者便會是傳播流言的源頭。所以對方可用,但我們卻絕不可輕易動用。”

黃梓瑕點頭,又皺眉說道:“然而王爺也該知道,如今各節度使已有異動,我擔心……”

“振武節度使李泳的事?”李舒白漫不經心,說道,“放心吧,他一介商賈出身,行軍打仗時手下兵將都不歸心,成得了什麽氣候。”

黃梓瑕看著他的神情,急道:“若聖上因此而歸罪於你,怕各鎮節度使與你又牽連,你又要多擔一份罪責!”

“已經擔了許多,不在乎再多一份了,”李舒白怕她多思多慮,便轉過了話題,說,“這段時間來,種種事情我都想過,但唯獨想不通的是,那日在翔鸞閣,七弟究竟是如何在我們面前消失的。”

“他的消失,必有機巧。但,那個身在幕後導演了這一場好戲、令他消失的人,才是關鍵。我相信,那個人必定也是設計了張行英與張父之死的兇手,畢竟,如此同出一轍的手法,實在是令人不能不聯系到一起。”

黃梓瑕說著,擡起自己的右手,按住發簪的卷草紋,將裏面的玉簪拔了出來。她以發簪在面前小幾上細細地畫了一條線,然後將自己的手指貼在線的末端,說:“如今我們已經走到了這裏,而一開始溯源而上,應該是從最早的——”

她的手指回溯到線的起點,定在那裏:“岐樂郡主之死開始。”

李舒白卻搖了搖頭,說:“不,應該是從四年前,我前往徐州的時候開始。”

黃梓瑕點頭,但隨即又搖頭,輕聲說:“又或許,是從十多年前,先皇去世的那一日開始。”

李舒白點頭,她在線的開端輕輕一點:先皇駕崩之日,小紅魚。

然後,又到第一個刻度:徐州,龐勛之亂,符咒。

第三個刻度:去年夏末,岐樂郡主之死。

情勢急轉直下,發生的一切越來越密集。

第四個刻度:去年冬至,鄂王失蹤。

第五個刻度:大年初一,鄂王之死。

第六個刻度:今日,張行英與其父之死。

而在這些大的事件之外,黃梓瑕又添上無數小事件——

沐善法師的小紅魚、則天皇帝當年的匕首、張偉益當年受賜的先帝禦筆……

她手握著玉簪,默然看著那條淺淺畫在幾上的線,以及上面越來越密的刻度標記,只是看著,想著那每一點後面代表的事情,便足以讓人不寒而栗。

李舒白亦垂眼靜靜地看著那條線,看那條線的痕跡,就如一支越來越近的利箭,如今已迫在眉睫。

他遮住目光的睫毛微微一顫,仿如被無形的箭刺中,忍不住閉上眼停了片刻,才想起一件事,問:“你今日,怎麽進來的?”

“是王宗實帶我來的,他說,要送我一份大禮。”

“你我相見,也算大禮嗎?”他擡眼看她。

黃梓瑕略一思忖,正要說話,李舒白已經擡手止住了她。

他拿起旁邊的一條帕子蘸了茶水,一下將那條淺淺的白痕抹掉。黃梓瑕尚不解其意,正想詢問,卻聽到外面已經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有人走上了臨水的走廊。

他微擡下巴示意她躲到裏面去,然後將她的杯中茶倒到自己杯中,用帕子擦幹茶杯覆在茶盤之中。

腳步聲近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陛下,走廊近水濕滑,還需當心哪……”

黃梓瑕正躲在旁邊耳室的窗下,自然聽出這是皇帝身邊徐逢翰的聲音。而他陪著過來的人,自然便是當今皇帝了。

十數人從她身前的窗外經過,腳步雜沓,她不由自主地縮起身子,放輕了呼吸。

李舒白起身到門口迎接,皇帝看著周圍環境,說道:“四弟,此處真是景致非凡,不知住起來感受如何?”

李舒白應道:“坐看花落,臥聽泉聲,此中盛景,無法言說。”

皇帝點頭輕把他手臂,說:“如此景色,甚好。今日朕過來,特意討你一杯茶喝。”

“臣弟不敢。”李舒白說著,請他上座,親為點茶。在選取茶杯時,他的手不動聲色地滑過了剛剛黃梓瑕喝過的那一杯,給他取了另一個。

皇帝始終神情和藹,面帶笑意端茶,卻只在鼻下輕嗅,說道:“世間萬事,觸類旁通。四弟心生靈竅,萬事俱佼佼出眾,就連煎茶之味也比他人更雋永。”

“陛下謬贊,只是這周圍環境清幽,顯出茶水真味而已。”李舒白不動聲色道。他垂目看著手中的茶,那裏面倒了半杯黃梓瑕喝過的茶,他素有潔癖,本是從不碰他人東西的,但此時,他見皇帝不肯沾自己煮的茶,便慢慢將她喝過的茶飲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