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傾 十五   繁花相送(第3/7頁)

“凡事親力親為,才算活這一場,不然又有什麽意思?”他眼皮一撩,又說道,“何況我又有什麽事情?雖奉聖上之命查探鄂王被殺一案,但如今聖上不問,我也無從下手,一切倒都落在你身上了。”

黃梓瑕聽著他慢條斯理的話,看著他不動聲色的神情,便也不說什麽,將目光從阿澤的身上收了回來。

王宗實一哂,忽然說道:“送佛送到西,再送你一份大禮也無妨。”他輕叩車壁,吩咐車夫道:“去修政坊。”

車夫應了一聲,立即驅馬轉了個彎,向南而行。

黃梓瑕問:“王公公要帶我去見夔王?”

他不答,只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

馬車由北向南穿過大半個長安,進入修政坊。就在接近宗正寺亭子之時,停了下來。

王宗實將車門推開,示意她下車:“從右旁門進去。”

黃梓瑕應了,從旁邊的小門進去。小門外的幾個侍衛想要阻攔,黃梓瑕擡手示意了一下王宗實那邊的馬車,他們便放行了。

數日不見,河灣的梅花開得更加燦爛,鮮艷繁盛,灼如雲霞。

黃梓瑕從林下慢慢走近李舒白所在的小樓,踏上空臨水面的走廊。足音輕響,悠久回蕩。

就在走到廊下轉彎處,她繞過一樹粲然盛綻的梅花,看見李舒白站在廊下望著她。

天碧如藍,水清如鏡,水上水下兩片梅花夾岸盛開。整個天地錦緞鋪裝,輕微的風自他們的身邊經過,這些錦繡的花朵便一簇簇起伏抖動著,落下雪也似的片片花瓣來。

他們隔著一天一地的落花,望著彼此。明明距離上一次見面才數日,卻感覺已經恍如隔世。

他周身清雅高華的氣質並未被磨損,略顯沉郁的雙眸與身上遠山紫的鏡花繚綾,如此時霧嵐縈繞,反倒讓他整個人沉澱出一種更內斂的韻味。

而她瘦減了三分,連日的奔波與煎熬,讓她顯出明顯的蒼白憔悴。春水碧的衣衫穿在身上,卻似弱不勝衣。

他向她走來,穿過雪片也似的落花,輕輕握住她的手。

他說:“梓瑕,春日尚早,還須多穿衣服。”

她沒想到再次見面時,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是這個,也只能輕輕“嗯”了一聲,只覺一層水汽已漫上雙眼。

他以手將她瘦削的肩膀圍住,抱了一會兒。四周水聲潺湲,落花無際。點點花瓣在水上蕩起無數漣漪,一圈還未散去,另一圈又蕩開,弧紋圈圈圓圓,竟不能停息。

許久,李舒白才輕輕放開她,挽著她的手帶她進屋,說:“你近來奔波勞累,又遭逢種種變故,而我卻在此享受悠閑,不能幫你,真是問心有愧。”

黃梓瑕搖頭道:“王爺艱難處遠勝於我,我只是……只是胡亂奔波,毫無頭緒,不知從何下手。”

李舒白微微搖頭而笑,擡手給她斟了一杯茶,遞到手中。他以三指持茶盞,默然凝望著她,低聲問:“你也看到了,如今局勢發展,遠非我所能掌控。若我現在再說一次,讓你離開京城,遠避是非,你可願意嗎?”

黃梓瑕望著他的手指,這持盞的姿勢,她曾刻骨銘心。碧綠的茶湯與秘色瓷的茶盞,被他三根白皙修長的手指拈住,在他們初次見面時,她未曾看見他的面容,先從馬車座下的櫃子鏤花縫隙中望見他的手,春水梨花的顏色與姿態。

那個時候,她怎麽也不會想到,會有這樣的一日。

怎麽也想不到,狼狽不堪被他從座下拖出的她,會有一天與他成為這世間最親近的人,在大廈將傾之時,攜手風雨,不離不棄。

所以她搖了搖頭,只問:“若我遠離風暴,在風平浪靜處等待,你能保證自己全身而退,不會讓我空等嗎?”

李舒白深深凝望著她,許久,緩緩搖頭,說:“我不敢保證。”

她唇角上揚,露出一個雖然艱難、卻無比堅定的微笑,說:“那麽,我還是在這裏吧。至少,能離你近一點。”

李舒白默然擡手,輕撫著她的鬢發,說:“其實,我真不想讓風雨侵襲到你。”

黃梓瑕擡起自己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低低地問:“你知道……張行英的事情了?”

李舒白點了一下頭:“我已經知曉。”

“那麽,你知道張行英的父親……張偉益,今日在開遠門城墻上跳樓身亡的事情了嗎?”黃梓瑕又問。

李舒白眼中波瀾不驚,只淡淡地“嗯”了一聲,說:“聽說他死前痛斥我要顛覆朝廷,看來天下人對我的成見,可能要更深了。”

黃梓瑕愕然,急問:“此事發生不久,我更是直接從開遠門坐馬車過來的,王爺竟已經知道了?”

“嗯,我自有消息來源,”李舒白說著,又沉吟片刻,才點頭道,“真是一手好棋。七弟之死令我在朝中無法立足,而張氏父子之死,令黎庶之民完全接受了我惡鬼附身的說法。看來我數年的經營、再大的功勞,在他面前終是不堪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