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舊 十六   落盡酴醾(第3/7頁)

黃梓瑕默不作聲,仰頭看著頭頂被高大樹枝深蔽的天空,那重重枝葉之後,終究還是露出了明亮的湛藍。

她深舒了一口氣,低聲道:“原來如此……”

周子秦趕緊從馬上湊過身去,追問她:“什麽什麽?什麽原來如此?”

黃梓瑕轉頭朝他說道:“李代桃僵,也可以叫作金蟬脫殼。我想,我們很快就可以去清溪,證實一下了。”

“其實,要說正式結社,倒也不是。只是成都府就這麽大,常在一起的幾個人偶爾有興致,就拉了彼此的朋友一起舉辦詩會,久而久之就沿襲下來了,每月會相約在晴園以詩會友,坐談論道,其實時間都不固定的……”

聚集在清溪邊的詩社成員們,見周少捕頭親自來詢問,臉上都帶著惶恐與不安的表情。詩社起頭人,名叫陳倫雲的一個士子小聲問其他人:“是不是我們今年同遊神女祠時,寫的那些詩太輕浮了,所以……被神明降罪,一下就死了兩個人了……”

“怎麽可能?要說輕浮,怎麽都不可能輪到溫陽吧?他一貫不談情愛的!連我們對神女塑像評頭論足時,他都在研究墻上的題詩,壓根兒不摻和我們的話題。”

幾個人還在爭持,周子秦打斷他們的話:“可是我聽說溫陽也經常去花街柳巷呢,可見還是喜歡漂亮女子的。”

“是嗎?這個……這種事情,我們倒是從未聽說,”陳倫雲問旁人,“而且溫陽素日冷漠,居然會和一個樂伎殉情,我們也很驚訝。他像是這樣至情至性的人嗎?”

“別說至情至性了,怎麽想都很奇怪吧?他爹娘已沒了,族中也沒什麽近親,甚至連娘子都早沒了,他就算娶一個樂伎,也沒什麽人會阻攔會反對,又為什麽要殉情呢?”又有人說道,“前年何大不就是娶了樂伎柳姐兒為續弦嗎?柳姐兒脫籍從良後,如今大家最喜歡往何大家去,他娘子又風趣又大方,什麽場面都轉得開,偶爾還扮男裝和我們一起去踏青遊玩,誰不稱柳姐兒一聲好娘子?我們還暗地羨慕何大呢,又有誰會覺得溫陽娶個樂籍娘子有什麽大不了?”

“再說了,如果是齊騰的話,說不定還擔心娶個樂籍女子會影響官場風評,對仕途有損。可溫陽的樣子,一向沒有入仕的興趣,又有什麽擔憂的?”

黃梓瑕也不說話,任由他們議論許久,才問:“齊騰與溫陽素日交往如何?”

陳倫雲說道:“哦,因為齊騰字涵越,人長得又瀟灑和氣,所以我們給起了個外號為寒月公子,剛好與溫陽是一對,所以常拿來相提並論。但齊騰愛熱鬧,溫陽好靜,兩人似乎並未有什麽交往,素日也就是點頭之交吧?”

黃梓瑕又問:“那麽,與齊騰和溫陽兩人交好的,又是誰?”

馬上就有兩三個人異口同聲說:“是禹宣!”

黃梓瑕頷首不語。

周子秦卻還未領悟,震驚追問:“你們是說禹宣和兩人中的誰交好?”

“與兩人都好!”他們都確定地說。

陳倫雲見周子秦不相信的樣子,便解釋道:“溫陽好靜,喜歡書法,而禹宣的書法在成都府是佼佼者,所以他常借故接近禹宣,千方百計與之交往——你們誰還記得上次那鐘會手書的事情?是不是從那事之後,他們開始交惡的?”

“是的,這事我記得!”有個年輕人趕緊說道,“是去年秋天的事情了,那時溫陽說自己得了一幅鐘會手書的信箋,請禹宣過去品評。禹宣欣然前往,但回來後卻自此再不理會溫陽,別人問起也只字不提。我還曾問過禹宣,那張信箋他怎麽看,究竟是不是真跡。”

周子秦趕緊問:“禹宣怎麽說?”

“他當時神情挺奇怪的,可能你們不熟悉他不知道,禹宣是我們詩社頂出色的一個人,那種飄然出塵的舉止神態,是誰也比不上的。我與他也認識幾年了,未曾見他生氣過。但那一次他卻神情冷淡,語氣也十分僵硬,說,嘉平元年十二月的信,鐘會自稱尚書郎,怎麽可能是真跡。”

陳倫雲點頭道:“正是啊,我們一開始也不解,後來翻了書才發現,原來嘉平元年鐘會已經遷中書侍郎了,是以他一眼就認出是偽造的。”

周子秦忍不住說:“就算是偽造的,那也是溫陽受騙買了偽跡啊,為什麽會因此交惡?”

“是啊,但就是此事之後,禹宣與溫陽再無來往了,平時詩社碰面,溫陽倒是還對禹宣一頭熱,但禹宣對他退避三舍,甚至因此好幾次詩會也不來了。”

黃梓瑕的目光轉向周子秦,見他還是一臉不解的模樣,便轉開了話題,問:“那麽齊騰與禹宣的交往呢?”

陳倫雲說道:“這個我倒是清楚,他們之前也一直是普通關系,但自從禹宣那一次自殺未遂之後,他們便有了交往,甚至有段時間十分頻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