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舊 十三   絳唇珠袖(第4/6頁)

就在這天地為之低昂的時刻,公孫鳶忽然將身一停,一長一短兩柄劍陡然一合,燦爛的燈光也變得余光暗暗,原來是台下的殷露衣正站在燈籠旁邊,擡手就將燈籠上的牛皮紙轉過來,燈光便陡然暗了下來。

只剩下紗幕後的那個燈籠,燈光從紗簾後照來,逆光中只見公孫鳶的身影,動作如同凝固,她舞姿的剪影被身後錦繡紗簾襯得如同斑斕的孔雀,披著霞光般的五彩顏色。她手中的劍已經不見,只見她旋轉如風,衣袂裙角披帛鬢發,全都旋舞著,圍繞在她的周身,如雲朵激蕩又如光暈圓轉。就連紗幕都被她周身的風帶動,飄動起來,就像圍繞在她身邊的一片五彩煙嵐。

她旋入紗幕之後,陡然一停。

殷露衣的手向著旁邊的樂器班子示意,一直響著的樂聲也陡然停了下來。在一片寂靜之中,唯有一縷笛聲細細傳來,如泣如訴。公孫鳶垂手站立,身影如同凝固,而此時香氣氤氳彌漫,水榭之上花瓣漫空,原來是殷露衣拉動了亭畔一條繩索,早已陳設在屋檐上的數個竹籠緩緩傾倒,裏面盛滿的花瓣全部飄落下來,隨著夜風徐徐落了滿庭。

眾人仰望著飄飛的花瓣,紛紛贊嘆。

範元龍最是誇張,跳起來說:“我要近前去看看,那些花瓣是真的還是假的!”

黃梓瑕見他站起撲到前面去,幾乎將殷露衣身旁的燈籠撞倒,又故意抓住殷露衣的袖子,口中嚷嚷道:“哎喲,這位姐姐扶我一下……”

殷露衣正在專注幫公孫鳶,被他一把抓住衣袖,嚇得頓時手一抖,牛皮燈光頓時晃了一下。

她回頭看範元龍,見他正趁著酒興,嘻嘻笑著抓緊自己的手,不由得掙紮了一下,低聲說:“請……請客人仔細觀舞,以免打擾旁人。”

別說在場諸人了,就連範應錫,看見自己兒子這副醜態,也是頓足暗罵,正要叫齊騰將他拉回來,回頭卻不見人,這才想起他到後面陪周家姑娘去了。

周子秦正要擠出去,可他在父親身後,一時移不開椅子。卻見坐在第三排右手邊的禹宣站起來,上前將酒醉的範元龍後背搭住,說:“範少爺,你是不是喝醉了?這邊有風,你透透氣。”

禹宣身材比範元龍高大半個頭,範元龍又喝醉了,因此雖然掙紮,卻還是被他強行架走了。

殷露衣感激地朝禹宣點頭致意,然後又趕緊顧著最後一籠花瓣。

範應錫尷尬地向諸人道歉,眾人也只能說:“酒醉而已,無傷大雅。”

此時花瓣已飄完,公孫鳶的身影映在繡滿花紋的紗幕之上。燈光打過來,她的周身有一兩只蝴蝶正在慢慢飛出。一只,兩只,三只,陸陸續續,在紗幕上出現。

鮮花落地,蝴蝶滿天,眾人的注意力頓時又被吸引走,個個仰天贊嘆。黃梓瑕擡頭看蝴蝶,又順著蝴蝶的軌跡低頭看著坐在那裏的李舒白。

他的發上,沾染了一片紅色的花瓣。

她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擡手,輕輕地摘下了那片花瓣。他感覺到發絲上的動靜,轉頭看她,而她朝他微微一笑,舉起自己手中的花瓣示意。

她看見李舒白明亮的眸子,在這樣的暗夜之中如同南天星辰。

公孫鳶身影不動,衣袖輕飄,直到十對蝴蝶全部從她的袖中飛出,她才將衣袖一揮,外面那件簇金繡的紅色錦衣驀然落地,她一身薄透輕紗,傍著那些紛飛的蝴蝶,翩翩起舞。

這一回,她的動作卻是輕柔而緩慢的,仿若正與蝴蝶比翼雙飛,足尖輕踏,羅衣翻飛,在紗簾之後,被燈光照得半透明的衣袖如同蜻蜓的翅翼,高舉的手指如蘭花的姿態。

周子秦望著與蝴蝶一起旋舞的公孫鳶,不由得驕傲又帶點炫耀地對黃梓瑕說:“崇古,你可知道我抓這十對蝴蝶有多難啊?帶著下人們找了一整個下午呢!”

黃梓瑕趕緊敷衍道:“辛苦辛苦。”眼睛一刻也舍不得離開水榭。而此時笙簫齊作,擊節聲急,公孫鳶越舞越急,殷露衣轉動燈籠,燈光頓時大亮,公孫鳶在亮光之中明若旭日,輕薄的衣服,繁急的舞步,變幻的身影,如湍流相激,如冰雪傾瀉,如紫電經天。

一聲清磬,破開所有目眩神迷的舞步,公孫鳶驟然收了舞勢,魚臥於地。

所有人都還沉浸在她驚人的舞蹈之中,無法回過神。直到寂靜許久,眾人才轟然叫好,激動得無法自已。

公孫鳶如雲朵般裊裊而起,向著眾人斂衽為禮,面帶淡淡笑容,又挽了殷露衣的手,向場外人致意。

李舒白撫掌笑道:“一別多年,公孫大娘技藝又精進了。這一舞讓我想起當初在大明宮第一次觀賞你的《劍器渾脫》,年少的我第一次知道什麽叫鋒芒畢露,劍氣激蕩。而現下這一曲,剛柔並濟,不重雄渾而重優美,也屬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