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舊 五   一舞劍器(第2/6頁)

那個玉鐲,對她來說,實在是太過熟悉了。

白玉手鐲,雕刻著兩條修長宛轉的小魚,互相銜著對方的尾巴,在水波中轉成一個完滿的圓。因為魚的體內被雕鏤得半空,所以光線穿越而來,顯出一種異常柔美明凈的光線來。而魚的眼睛,是小小的粉白色米粒珠子,鑲嵌在白玉之上,珠光映襯著玉輝,極其精巧,奪人眼目。

這是禹宣送給她的,那一只玉鐲。

這是他中舉後,用官府獎勵給他的銀錢買的。曾經伴著她多少個晨昏,她的手腕也早已熟悉那種沁涼的感覺。在她家遭劇變,倉皇逃出成都之時,她身上唯一值錢的,不過頭上一支簪子,腕上一個鐲子。

誰也不知道,她將它送入當鋪時,是懷著多麽絕望的心情。那時她曾經想過,這個手鐲從她手腕褪下,以後,可能永遠沒有再見到的一天了。

然而,她沒想到,在剛剛進入成都之時,她居然就再度見到了這只手鐲。

李舒白見她臉色忽然變了,便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端詳著那只鐲子,問:“怎麽了?”

她見那個美人已經將鐲子放回包袱中了,趕緊站起來,對李舒白說了一句“等一下”,便疾步向那個美人走去。

美人側頭瞥了她一眼,見是個面色蠟黃、長相毫不出奇的少年,便又將眼睛轉了回去,收拾好包袱,站起來準備離開。

黃梓瑕立即說道:“剛剛姐姐那個玉鐲,我認得。”

美人果然停下了手,遲疑問:“你……以前見過?”

她的聲音略帶沙啞,低沉而輕柔,與她本人十分相襯。

黃梓瑕點頭,問:“不知姐姐從何處得來?據我所知,它的原主人在離開成都之後,便將它在路上當掉了。”

“這麽說,或許是被當鋪又賣了出去吧……”美人輕輕嘆了一口氣,低聲說,“這是我一個姐妹的遺物,我從揚州過來找她,可她卻已經去世了。這只鐲子……大約是她的情郎送她的吧。”

黃梓瑕看她的模樣,心下頓時了然,她與姐妹應該都是出身並不好的女子,而她當掉的鐲子,被某一個人買去,送給了她的姐妹。

黃梓瑕便說道:“世事往往如此,因病、因意外而忽然去世者皆有不少,還請姐姐節哀。”

美人默然搖頭,卻沒說什麽。

黃梓瑕又問:“不知那個手鐲,是否可轉讓給我?只因鐲子的原主人十分喜歡那個鐲子,至今還想尋回……”

“這是我小妹與情郎定情的信物,如今她已不在,這是我們幾個姐妹唯一的念想了,無論如何,我也是不會將它出讓給別人的。”那美人一口回絕她的話,毫無轉圜余地。

黃梓瑕見她如此堅定,也只能無奈說:“既然如此,請恕在下冒昧了。”

她轉身走回來,李舒白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問:“那是你的?”

黃梓瑕低聲道:“嗯,逃出來的時候,在路上當掉了。”

“還要嗎?”他又問。

她想了想,又搖了搖頭,說:“算了,於我是個紀念,於她也是,反正意義都一樣。”

“而且,你很快就要去見送你手鐲的那個人了,而她卻已經永遠見不到了。”

李舒白的聲音冷冷淡淡的,黃梓瑕沒想到他已經清楚地窺見自己的心思,不由得心口微微一滯,呼吸也有點艱難起來。

她低頭吃著東西,一直沉默。

他見她這樣,又覺得自己不應說這種明顯是賭氣的話,便轉過了話題,壓低聲音說:“她是雲韶六女的大姐,公孫鳶。”

黃梓瑕一怔,問:“公孫大娘?”

“嗯,李十二娘的徒弟,無父無母的孤兒,所以繼承衣缽後便改姓公孫。十七年前她曾上京獻藝,我當時才六七歲,還住在宮裏,至今難忘她的《劍器渾脫》。沒想到十七年後,她依然是如斯美人,而且技藝應該更加精進了。”

黃梓瑕心向往之,說:“那麽,她也起碼三十五六了。”

“梅挽致也差不多這個年紀。”

黃梓瑕也不覺心中感慨。這兩個當初一起贏得盛名的美人,如今一個荊釵布裙,獨行天涯孑然一身;一個錦衣華服,幽居深宮萬人簇擁。命運的無常,不得不令人感嘆。

然而,究竟是誰活得比較開心,又有誰知道呢?

黃梓瑕想起她剛剛跟自己說的那個小妹的事情,低低地“啊”了一聲:“這麽說,雲韶六女的小妹,去世了?”

“第六的小妹,名叫傅辛阮,十七年前不過十二歲,垂髫少女,天真浪漫。如今也該年近三十了。”

“年少成名,然後又盛年早逝,”黃梓瑕嘆道,“看公孫大娘的模樣,恐怕她的死還另有別情。”

李舒白淡淡道:“你還是先關心自己的事情吧,哪還有空管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