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鸞缺 十九  百年之嘆(第4/7頁)

李舒白見人已死去,也只能默不作聲,在皇帝身邊坐下。

郭淑妃掩面哽咽道:“還有那幾個侍女和宦官,其他人也罷了,近身的那幾個,公主出事,他們亦有責任!”

皇帝思忖許久,才緩緩說道:“上次楊公公替他們求過情,朕想也有道理,先暫緩吧。”

“皇上體憫他們,臣妾可念著靈徽在地下孤單!”郭淑妃氣息急促,哭得更是傷心,“靈徽自小最怕孤單,身邊老是要人陪著的,如今一個人孤零零去了,身邊少人服侍,我這個做娘親的,可怎麽安心啊……”

她哭得悲哀,黃梓瑕卻只覺得一股冷氣自腳底浮起,沿著脊椎一路冰涼到頭頂。

李舒白的目光也正轉向她,兩人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郭淑妃的用意。

“淑妃,你先別說了,朕心裏難受,”皇帝長嘆一聲,卻並沒有反對,只向著李舒白又說,“朕剛剛,還叫了公主生前喜歡的那個國子監的學正禹宣過來。”

郭淑妃在旁邊神情不定,輕輕伸手覆在皇帝的手背上。皇帝仿佛沒感覺到,只說:“朕也聽說過京中傳言,靈徽曾邀禹宣為自己講學,卻多次遭他拒絕,後來她親自到國子監找祭酒發話,他才應允到公主府中講《周禮》——朕當時一笑置之,可如今想來,靈徽如此盛年,卻要一個人孤孤單單地永遠躺在地下了,她既喜歡聽禹宣說《周禮》,朕能不滿足他嗎?”

黃梓瑕只覺得心口猛地一跳,但隨即想到,剛剛看到禹宣出來了,看來,皇上是放過了他。

“朕是真想殺了他啊。”皇帝說著,怔怔出了一會兒神,才仰頭長出了一口氣,說,“可見到人之後,卻不知怎麽的,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李舒白並不說話,只微微側頭,目光落在公主的棺木上。

“或許是朕老了,已經沒辦法狠下心去摧折一棵玉樹了。”皇帝說著,轉頭看向李舒白,“你可曾見過那個禹宣?”

“見過,清逸秀挺,舉世無雙。”李舒白淡淡地說。

郭淑妃怔怔坐在那裏許久,不知為何忽然站起來,快步走到同昌公主的棺木旁,扶著棺沿淚如雨下。

李舒白平靜如常,說:“皇上不殺他是對的。否則,他若伴公主長眠地下,駙馬如何自處?”

皇帝點一點頭,閉上眼,滿臉疲憊。

黃梓瑕站在他們的身後,靜靜聽著他們的話。夏日午後,蟬鳴聲聲。她聽到皇帝的聲音,夾在在嘈雜的蟬聲中,微顯虛弱:“明日,大理寺公審此案。朕已經下令,只待庭審結束,就將那個犯人拉到刑場,淩遲處死。”

李舒白略一沉吟,問:“此案已確鑿了?”

“人證、物證俱在。”

“若是抓到了真兇,足可慰同昌在天之靈。”李舒白回頭看了黃梓瑕一眼,又說,“臣弟忝於大理寺掛職,明日自當前往。”

“天氣炎熱,靈徽也不能久停,朕已經決定,待兇手伏法之後,便暫將她送往父皇的貞陵停放,待她的陵墓建好之後,再入土為安。”

“如此甚好。”李舒白說著,卻見皇帝靠在椅背上,仰頭看天,再也沒有動彈,甚至連眼珠都沒有轉動,只有呼吸越發沉重。

他停了許久,向皇帝告退,與黃梓瑕一起出了公主府。

夏日午後,京城籠罩在一片熾熱的氣息之中,街上幾無行人。

馬車內的冰桶之中,陳設著雕成仙山的冰塊,只是被熱氣侵蝕,融化的冰山已經看不出仙人和花樹的模樣,只留存了山體的輪廓。

融化的冰水滴在桶中水上,輕微的聲響。

即使坐在冰塊旁邊,黃梓瑕依然覺得炎熱,後背沁出微微的汗。她感覺到李舒白端詳她的目光,令她覺得緊張到極點。

處在這種境地下,簡直是知己不知彼,毫無掌控場面的可能。於是為了避免一敗塗地的結局,她一咬牙,先開了口:“奴婢想請教王爺一個問題。”

他端詳的目光中透出了一絲詫異:“什麽?”

“是否,有什麽辦法讓人能產生幻覺,看到原本沒有發生的事情?”

李舒白搖頭,說:“不可能。”

“然而,我剛剛遇到禹宣,他說,我曾在父母去世那一日,手中拿著那包砒霜,神情古怪。”

禹宣,這兩個字從她口中說出,心口似有波瀾,但隨即,便如漣漪蕩開,化為無形。

李舒白略一思索,說:“或許,這可以解釋他為何始終堅持認為你是兇手——因為他眼中看到的你,在出事之時做出了一些不正常的舉動。”

“但我確實沒有做過!”她堅持說。

“是他記錯了,還是你忘記了?”李舒白又問。

“他記錯了。”黃梓瑕毫不猶豫。

“也許還有一個可能,他說錯了——這是一句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