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鸞缺 十九  百年之嘆(第2/7頁)

周子秦指著那條大一點的痕跡,說:“這個,看起來是個圓形的東西被人拉出來了。”

又指著細細一條的痕跡,說:“這個,是個小鐵絲之類的。”

黃梓瑕皺起眉頭,比著那個較大的圓形痕跡問:“你發現沒有,按照這個拖拽出來的痕跡大小看,這個大的一個圓,絕對無法從那麽小的鏤空孔洞裏出來。”

周子秦用手指比了比那個圓形,又在自己剪下的鏤空鐵皮上比了一下,臉露茫然:“真的……最大的鏤空縫隙,也沒有大的圓啊!你看,最長的鏤空是這幾條雲煙,有兩三寸長吧,但這是扁平的……”

“所以這東西,肯定不是圓形的,只是有這樣一個弧度。”她說著,又將匣中的黑灰刮下來,在掌心聞了聞,然後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零陵香。”

陰暗的破屋內,灰塵彌漫的氣流中,她窺破天機的笑意明凈通透。周子秦看著她面容上的笑意,不由得呆了呆。

黃梓瑕抽出袖中手絹,將匣中的黑灰刮了幾團放在裏面包好,擡頭見周子秦一直看著自己,不由得問:“怎麽了?”

“哦……”周子秦趕緊將自己的目光移向旁邊,手忙腳亂地去刮那個黑灰,說,“我,我也弄點回去檢查一下,看是不是零陵香。”

出了大寧坊,周子秦向西南而去,黃梓瑕向東南而去,兩人分道揚鑣,各自回去。

黃梓瑕走到興寧坊時,忽然看到許多人在路上飛奔,還有人大喊:“快去十六王宅啊!遲了就沒有了!”

黃梓瑕不明就裏,還在詫異,旁邊一個跟在人群中跑的老婆子被人擠得摔倒在地上,哎喲哎喲連聲叫著。黃梓瑕趕緊去扶起她,問:“婆婆,你們這是要去哪兒啊?”

“哎呀,聽說十六王宅公主府附近,皇上和郭淑妃正在遍地撒錢啊!我們可不都是去撿錢的嘛!”

黃梓瑕一頭霧水,便隨著人群往那邊快步走去。

等到了那邊一看,許多人圍著府門口,個個彎腰在地上找什麽東西。她只好又找一個手中攥著東西的人問:“大哥,聽說皇上和郭淑妃在撒錢,是真的嗎?”

“什麽撒錢?俗!”那位大叔看來是個文士,把自己的手攤開給她看。黃梓瑕看見他掌中是一枚鑲嵌珍珠的銀花鈿,式樣精美,應該是宮中飾物。

“剛剛皇上和郭淑妃駕臨公主府中,觀看李可及新編排的隊舞《嘆百年》,宮中至公主府全部鋪下錦緞,數百人從大明宮到這裏,一路上且歌且舞,花鈿掉落,這些人都是來撿的。”

黃梓瑕恍然大悟,側耳靜聽,在周圍的鬧嚷中,隱約還能聽到歌舞的聲音自裏面傳來。

她避開大門,走到人群稀落處,果然聽到裏面數百人齊聲歌唱。音調哀戚,宛轉悲苦,讓她站在此地遠遠聽來,覺得胸臆處湧著萬千愁緒,不覺黯然悲愴。

她靠在墻上,靜靜地擡頭看天空。夏日午後,沒有風,遠遠的音調被風吹來,那種淒苦聲調千絲萬縷,將她心口某一處割痛,眼淚不自覺便滑落了下來。

她感覺到自己滿臉淚痕,狼狽不堪,於是擡手想要摸出自己的手絹,卻發現裏面裝了剛剛拿來的香灰,已經無法用了。

她手握著零陵香的余燼,正在發呆,身後卻有人默不作聲地將一條純白的帕子遞給她。

她轉過頭,睜大眼睛,透過淚光看向他。

禹宣。

他穿著天青色的衣服,站在青灰色的街巷之中,這麽平淡的顏色,這麽美好的容顏。

她慢慢地擡手,接過那條手帕,按在自己的臉上。

所有滾燙的灼熱的淚,都被那柔軟的細麻吸走,不留一點痕跡。

仿佛脫了力,她不由自主地靠在墻上,在這條空寂的小巷中,將臉埋在他給的帕子上,許久沒有擡頭。

那上面是他的氣息,清淡、虛幻,夏夜初開的荷花,冬日凋落的梅蕊,她夢中的火焰與冰雪。

“在大理寺門口,我看到你了。”他的聲音,在她的耳邊輕聲響起,略帶恍惚,卻真真切切地傳入她的耳中。“我看見你躲在那棵樹後面,避開我。我想也是,即使我們見了面,又能說什麽呢?”

他的聲音這麽緩慢,黃梓瑕可以清楚地感覺到他心情的遲疑與悲哀。

他一定也和她一樣,想起了他們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想起許多無法忘記也無法追回的東西。

“我看到那個姑娘了,她應該是你從大理寺裏救出來的吧。”他擡起頭,望著長空中白得刺眼的那些雲朵,語調緩慢而悠遠,“我在回去的路上,想了很多。我想起當年,你只為了卷宗上一句值得推敲的話,便能千裏奔波,日夜兼程趕去替素不相識的人翻案。就算如今你身負惡名,也依然在自己的困境中竭力去幫助別人。相比之下,我本應是這個世上最親近你的人,卻固執地認定你是兇手,實在是……枉費了我們多年來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