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燈暗 十八   水佩風裳(第3/9頁)

“當然不是,”他說著,回身往外走出,又順手帶上了門,“喝完換好衣服,有客人到訪。”

能讓夔王爺深更半夜親自去叫黃梓瑕的,自然不是等閑人物。

燈下美人,艷若桃李。

一個穿著尋常宮女服飾的少女,站在他們面前。只可惜桃李花朵被哀苦與悲戚侵蝕著,已經顯出憔悴枯損。她擡頭望著他們,鬢邊插著的那支葉脈凝露簪,在燈光下暗暗生輝。

王若——或者說,小施。

黃梓瑕一時倒愣住了。而小施默然屈身,向他們行跪拜禮,她柔軟的裙裾無聲無息拂過地面,靜默如無風自落的花朵。

“小施謝過當年夔王爺救命之恩。”

李舒白略一點頭,並不說話。

小施一直跪著,只以一雙沉靜而悲戚的目光看著他,那目光中仿佛湧動著萬千思緒,卻是一點都無法說出口。

許久許久,她才用沙啞的聲音說:“我一直待在太極宮中……那裏已被廢棄,幾乎無外人行經,更沒有人知道我是誰……直到今天王皇後過來跟我說,若不是我,雪色或許不會死。”

小施靜靜地說著,垂頭跪在地上,靜默得仿佛連呼吸都沒有。

黃梓瑕心頭不忍,安慰她說:“一切都是陰差陽錯,雪色的死……你不算兇手。”

小施那張素白的面容上,失去了胭脂的點綴,浮著一層冰涼的蒼白。她用一雙毫無生氣的奄奄的眼睛看她,低聲說:“可我覺得皇後殿下說得對,要是沒有我的話,雪色就不會死了……”

黃梓瑕說道:“然而若沒有你,雪色三年前就已經不在了。”

小施卻並沒有釋然,她的頭越來越低,最後幾乎是伏在了地上。她把額頭抵在自己緊貼地面的手背上,聲音哽咽模糊:“若沒有雪色,我也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我們一起在亂軍中相依,又一起到了揚州,一起到了蒲州……蘭黛姑姑對我們視若己出,我也和雪色一樣跟她學琴、學舞。雖然都學得不怎麽樣,但這三年,我們日子過得很好,如果……如果沒有馮娘出現在我們面前的話,我們直到現在,依然是那麽好……”

李舒白冷眼旁觀,並不說話。

“皇後怒斥我,說我因貪慕虛榮,妄自頂替雪色,以至於如今釀成大錯……可其實,其實我與雪色並不知道她如今的身份,就連來接我們的馮娘,她也不知道……”小施捂著臉,顫聲說著,眼淚在她的指縫間撲簌簌流下,涓涓滴滴,不可抑制。

“當時蘭黛姑姑與姑父因急事一起前往甘州去了……雪色聽門房說是她母親托人過來接她進京許婚的,便跟我商量說,她如今沒有想要嫁人的心思。何況,當年她母親丟下了他們父女後,父親因此憂憤成疾,三十出頭便英年早逝……所以,她不願見她母親!但我又勸她,我們如今在蘭黛姑姑這邊,雖然她也著急幫我們,但以我們的出身,尋覓佳偶絕非易事。若她的母親真能為她尋覓一個好歸宿,也不是壞事……

“雪色卻抓著我的手,說,不如這樣,反正我母親五歲就拋下了我,馮娘也只在揚州見過我們十三四歲時灰頭土臉的模樣一眼,誰知道我如今的模樣呢?你就說自己是我,跟著馮娘進京。如果真有好的,你能嫁個好人家也是幸運。然後……然後……

“然後她從自己的身邊,取出當年夔王爺讓我們帶走的那個銀錠子,分了一半給我,說,以此為證,希望你能在京城裏,幫我打聽一下那個人,看看他如今身在何處。三年了,他為什麽沒有拿著簪子來找我呢?就算他去了揚州,雲韶苑的人也會告訴他蘭黛姑姑在蒲州呀……

“我當時很想告訴她,她那支葉脈簪,轉頭就被對方丟掉了。我悄悄幫她藏了三年,想要在她出嫁時再交還給她。可我知道這樣一說,雪色一定會十分難堪,所以又想,還是不要告訴她,索性帶到京城,還給她的母親吧。”

小施說到這裏,怔怔發了許久的呆,才咬了咬下唇,說:“然而,我來到王家,一眼看見王皇後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和雪色,恐怕已經鑄成大錯了。我們不知道她的母親如今已經是九重天上的人,我們還以為……還以為她只不過是嫁給了一個富商或者小官吏而已……然而,然而我不敢開口!在知道了雪色母親的身份,知道了這樁關系重大的宮闈秘事之後,我若再說自己只是冒充的,豈不無異於求死?我給王皇後送上了葉脈簪,她對我的身份已經沒有疑問,因覺得銀簪不稱宮廷富貴,她命人毀去,用金制作了一模一樣的一支金簪給我,並對我說,夔王正要擇妃,王家族中目前沒有出色的姑娘,讓我以第四房姑娘的身份前往遴選。那時我還心存幻想,若是成了王妃,榮華富貴固然不錯,但一定也能借助王府的力量找到我們的恩人、雪色的心上人。然而,然而當我被引往後殿,看見站在我面前的夔王爺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