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燈暗 十八   水佩風裳(第2/9頁)

但黃梓瑕只覺得此人險惡至極。她站在破損的荷葉和混濁的水中,連頭上和臉上粘著的水草菱荇都忘了摘下來,直接幾步跋涉到岸邊,也不爬上去,只仰頭瞪著他問:“為什麽?”

李舒白彎下腰看著她,仿佛她現在狼狽不堪的模樣讓他覺得十分愉快,他的眼角甚至難得有了一絲笑意:“什麽為什麽?”

“一再把我踢下水,很好玩嗎?”

“好玩,”李舒白居然毫無愧色地點了一下頭,“難得多日以來的謎團今日一朝得解,自然想找點事情開心一下。”

黃梓瑕真覺得自己要氣炸了:“王爺的開心,就是看著我兩次落水出糗?”

李舒白收斂了笑容,說:“當然不是。”

他勾勾手指,示意她爬上來。黃梓瑕氣呼呼地攀著太湖石,再一次爬到岸上,還來不及開口說話,甚至連身子都沒站穩,耳邊風聲一響,她只覺得眼前的景物一瞬間顛倒旋轉,整個人身體陡然一冰,耳邊傳來撲通的入水聲和水花飛濺的嘩啦聲,還有自己下意識的低呼聲——她知道,自己又落水了。

“最好是三次才圓滿。”

黃梓瑕氣急敗壞,勉強抓著荷葉站起身,胡亂擡起淌著泥水的袖子抹著臉上淤泥,只看了他一眼,卻什麽也不說,向著荷塘另一邊跋涉而去。

她踩著淤泥深一腳淺一腳地趔趄著,艱難走到岸邊,然後順著台階爬了上去。

初夏天氣尚且微涼,她打了個冷戰,覺得自己應該快點去洗個熱水澡,不然必定會得風寒。

眼角的余光瞥見李舒白沿著荷塘一路向她走來,但她此時心中一片惱怒憤懣,只當是沒看到,轉身加快腳步就要離開。

耳邊聽得李舒白的聲音,不疾不徐傳來:“閑雲與冉雲已經死了。”

她腳步頓時停住了,呆了一呆,才猛地轉頭看他。

李舒白站在她的身後,唇邊那抹笑意已經消失了,平靜如常。

“所以,像你這樣的小宦官,就算今晚消失在太極宮,也不過是一抹微塵,吹口氣就過去了。”

黃梓瑕僵立在荷塘前,水風徐來,她覺得身上寒意漫浸。但她沒有再回頭看他,只垂著頭,看著荷塘中高高低低的翠蓋,一動不動。

“景毓。”李舒白提高了聲音,喚了一聲。

景毓從月門外進來,看見黃梓瑕一身泥水滴答流淌,不由詫異地瞥了一眼:“王爺。”

“去告訴長慶,楊崇古失足落水,今日天色已晚,恐怕收拾好儀容後已經太晚,不便打擾皇後了。”

景毓應了,立即快步走出去。

黃梓瑕咬了咬下唇,問:“那明日呢?”

“明日?你失足落水,不會得風寒嗎?難道還能進宮去傳染給王皇後?”李舒白淡淡說道,“等你痊愈應該已經是一兩個月後的事情了,到時皇上皇後也會知道你是個守口如瓶的人,估計心就淡了。”

黃梓瑕囁嚅許久,訕訕地說:“多謝王爺。”

說完之後,她的心中又是一陣淒涼——什麽世道啊,踢自己下水三次的渾蛋,自己還得好好謝他。

李舒白回頭看她,見她渾身淌水的狼狽模樣,忍不住喚了一聲:“你……”

她擡眼看他,等著他的吩咐。

但他停了片刻,又只轉頭看著池中荷葉,擡手示意她下去。

黃梓瑕如釋重負,趕緊躬身行禮,退了下去。

頂著一身泥水,她到廚房提了兩大桶熱水,把自己全身洗幹凈,又胡亂把剛洗的頭發擦個半幹,就倒在了床上。

這段時間為了這個案子,她東奔西走牽腸掛肚,確實異常疲憊。所以剛躺下一碰到枕頭,她就開始陷入昏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聽到房門輕響,傳來輕微的叩門聲音。

數月顛沛養成的警覺讓她迅速睜開眼,半坐起來掃視室內,發現一片凝固的黑暗,夜已深了。

她披衣起床,開門一看,只見李舒白站在門口,左手執著一盞小燈,右手提著一個小小的食盒。小燈的光是一種微暖的橘黃,照在他平時如同玉雕一般線條完美卻讓人心生沁涼的面容上,沒來由地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柔和意味。

見她愣怔發呆,他也不加理會,只將手中的食盒往幾上一放,說:“也好,不需要我叫你了。”

雖然驚覺,但那只是下意識的身體反應,黃梓瑕的意識尚不清醒,迷迷瞪瞪地看著他,將自己睡得淩亂糾結的頭發抓了一把,又看了看外面昏黑的天色,問:“現在是什麽時候?”

“子時二刻,”他打開食盒,從裏面端出一盞黑褐色的東西遞到她面前,“姜湯,喝了。”

她用勉強清醒一點的眼神,皺眉看他許久,終於抓住了自己意識中不對勁的地方:“夔王爺,三更半夜,您親自來找我……就是為了給我送姜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