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燈暗 十三   雪色蘭黛(第3/6頁)

“陳娘,你怎麽親自來找我了?”她驚訝地迎上去,接過她手中的琴,幫她放到琴幾上。

陳念娘笑道:“自然是你這個學琴的不專心,三天兩頭不來一次,我只好上門追你來了。”

“真是對不住啊,陳娘,”明知她在說笑,黃梓瑕還是趕緊道歉,“我近日事情忙碌,結果沉迷俗務之後,就忘了風雅之聲了。”

“我也有聽說,王家那位姑娘真是福薄,原本京中人人艷羨,誰知一轉眼死得這麽淒涼,聽說遺體慘不忍睹,真叫人痛惜啊。”陳念娘一邊調著琴弦,一邊嘆息道。

黃梓瑕在心裏想,陳娘,你卻不知道,你的憶娘那狼藉屍身,與那具無名女屍一樣令人痛傷呢。

她望著陳念娘低垂的臉,有一瞬間的沖動,想要將那塊從馮憶娘體內取出的羊脂玉交給陳念娘,告訴她,憶娘已經死了,別在京中尋找等待了。然而她望著陳念娘那鬢邊在數日間冒出的白發,卻怎麽也無法把那句話說出口。

陳念娘低眉信手,彈了半闕《拜新月》。隨著她的琴聲,室內室外都是泠然回響,一派靜夜無聲之感。

黃梓瑕感嘆說:“陳娘,你的琴真是天下無雙。”

“怎麽可能,”陳念娘將自己的一雙手虛按在琴弦上,擡頭緩緩道,“若說琴藝,我不過是初窺門徑,大約如錦奴那般吧。”

黃梓瑕想起李舒白說錦奴失蹤的事情,便隨口問:“陳娘最近有遇到錦奴嗎?”

“沒有,這也是我今日來找公公的原因,”她略微擔憂地說道,“我昨日到光宅坊右教坊找錦奴,聽說她已有多日未曾出現在教坊了。”

黃梓瑕微微皺眉:“她消失之前,未曾與任何人說過嗎?”

“嗯。教坊司的人十分熱心,叫人開了她房間去找。誰想她幾件喜歡的衣物首飾一應不見了,連她最喜歡的那把師傅送的琵琶也帶走了。教坊的人只是跺腳氣惱,說大約又是看上了誰家浪蕩子,跟著就私奔了。據說自玄宗之後,教坊管理日漸松散,近年這樣的事情並非一兩樁了。”

黃梓瑕微微點頭,沉吟不語。

陳念娘急道:“我昨日等不到她,心裏有些憂慮,若說與人私奔,我覺得也似乎沒有這樣的跡象,她之前只與昭王打得火熱,我也勸過她幾次,怎奈她就是不聽……”

“陳娘你別急,你跟我詳細說說錦奴的事情,尤其是失蹤之前這幾日她的動向。”黃梓瑕趕緊搬了把椅子在她身邊坐下。

陳念娘嘆道:“我仔細問了教坊的人,說最後一次看見她是三天前晚上,都過了宵禁時刻了,她才喝得微醺回來,據說是去綴錦樓喝酒呢。”

黃梓瑕點頭:“那天我也在,當時是王家姑娘在宮中出事,所以一群人借探討案情一起去吃飯。錦奴也喜歡熱鬧,一晚上興致頗高,還幫我們打包櫻桃——不過她那雙保養得宜的手顯然是從來不沾陽春水的,連被櫻桃梗紮到了都還抱怨了一下。”

“這孩子就是這樣,刀子嘴豆腐心,人倒是好的,就是嘴上不饒人。”陳念娘說。

黃梓瑕又問:“陳娘,你上次說寫信給蘭黛,現在有回音了嗎?”

“急什麽,就算蘭黛接到信就讓雪色上京,這也才幾天啊,怎麽可能就到了?”

黃梓瑕聽著她的嘆息,靜靜地插上一句:“雪色應該是叫蘭黛為姑姑吧?”

“是啊,蘭黛與梅挽致是姐妹,自然是雪色的姑姑,”陳念娘點頭道,“蘭黛在六人中排行第三,揚州軟舞第一,綠腰、回波、春鶯囀,據說天下無雙。”

黃梓瑕又問:“不知道陳娘還記得不,當年雪色是一個人到揚州的嗎?應該還有個少女和她一起吧?”

陳念娘“啊”了一聲,說:“這麽一說的話,我倒是想起來了,當時雪色是和小施一起結伴來的。據說小施父母都死於兵亂,在徐州與雪色結為姐妹,約好生死相依,於是一起過來了。”

黃梓瑕默默點頭,驗證了自己的想法之後,卻不知道這個想法具體對此案有什麽幫助,只隱隱覺得,定然是自己所未曾窺視到的那一根重要脈絡。

一個案件,就如一株大樹,被人們所看到的泥土之上的部分,永遠只是一小部分。在那下面,有著巨大的盤根錯節,只是如果不挖出來,就永遠都不會知道埋藏在下面的真實模樣。

說到雪色和小施,陳念娘似乎想起了什麽,呆呆望著窗外的一棵孤木出了一會兒神,然後忽然之間眼淚就滾落下來。

黃梓瑕趕緊輕拍她的肩膀,輕聲叫她:“陳娘,你別太傷心。”

“怎麽能不傷心……其實我也知道,憶娘定是回不來了,”她怔怔地說著,眼中只見大顆的淚珠滾落,“我昨夜又夢見憶娘,她浮在我面前,身體透明如琉璃。她對我說,‘念娘,經年芳華,流景易凋,此後唯有你一人在世上苦熬了……’我醒來時只看見窗外風吹竹影,心中酸澀來來去去,只回蕩著她夢中對我說的話。我知道她是已經不在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