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燈暗 十三   雪色蘭黛(第2/6頁)

“江山易改,稟性難移……”她只好低聲說。

他嗤之以鼻:“怎麽會有人養成這樣的稟性?”

“沒辦法啊……之前跟著我爹出去辦案的時候,有事情要推算時總是找不到紙筆,那時候穿女裝嘛,頭上簪子總有幾根的,拔一根下來在地上畫幾下,案情就清楚了。到後來我就離不開這種習慣了,總覺得畫幾下才能理清思路。”

“之後呢?”

“什麽之後?”

“就是你在泥地上畫過的簪子。”他十分在意這些細節。

黃梓瑕不解地看著他:“洗凈擦幹再插回頭上就好了呀。”

李舒白“哦”了一聲,見她還盯著自己要解釋,便說:“我第一次遇見周子秦的時候,他正抱著一包松子花生糖,津津有味地蹲在義莊的屍體旁邊看仵作驗屍,還幫著遞工具打下手。”

黃梓瑕問:“你這個津津有味形容的是他吃東西還是驗屍?”

李舒白瞄了她一眼:“你覺得呢?”

“我感覺到了。”她默默地說。

“所以那時候我聽說了黃敏的女兒擅長破案,又是周子秦崇拜的人時,心裏浮起的第一個場景,就是一個女子蹲在屍體旁邊吃松子花生糖的情景。”

黃梓瑕不覺眉毛跳了一下:“現在呢?”

“我很欣慰,你只不過是喜歡亂塗亂畫,而且居然還懂得要洗凈在地上畫過的金簪。”

黃梓瑕郁悶地說:“別把我和周子秦混為一談。”

李舒白淡淡說:“可他追隨的目標似乎就是你。”

“那只是他對沒見過的東西的幻想而已,就像人總覺得遠方的風景更好看,總覺得小時候做過的夢最美好——其實他若知道我就是黃梓瑕,一定會又別扭又難以接受,說不定最後多年的夢想都會崩潰。”

李舒白聽著她的話,唇角一抹似有若無的弧度微微呈現。他點頭說:“或許。所以你還是在他面前做那個小宦官比較好。”

“是啊……最好還是不要讓他的向往破滅。”黃梓瑕點頭,感覺到一縷刺眼的光芒閃耀在自己的眼前,她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發現是夕陽的余暉斜照在自己的眼睛上。

他們商談良久,已經日近黃昏了。她告退走出語冰閣,踏上回自己房間的路。

曲廊宛轉,高堂華屋。她垂下袖子,手中無意識地攥著那塊大唐夔王的令信,擡頭看此時的夕陽的余暉,心中驀然升起一絲感傷。

父母家人的死,已近半年,兇手卻依然杳不可尋。面前的案子,撲朔迷離,千頭萬緒,不知何日才能水落石出。

她第一次懷疑起自己來。她在心裏問自己,黃梓瑕,如果一直這樣下去,這一生,你還有沒有機會脫下這件宦官的衣服,重新穿上女子的衣服,驕傲地告訴世上所有人——我姓黃,我是個女子,我就是黃梓瑕?

一夜輾轉,黃梓瑕推演著各種可能性,卻怎麽都沒有辦法解釋王若從哪裏消失,那具身份不明的女屍又是從哪裏出現的。

所以,第二天起床時,黃梓瑕踉踉蹌蹌步履蹣跚,外加頭痛欲裂腰酸背痛。她坐在桌前對著鏡子一照,發現自己簡直面無人色,蒼白得跟個鬼似的。

不過管他呢,反正自己現在是個小宦官,誰在乎一個小宦官是不是像個鬼樣。

她自暴自棄地打水梳洗,到廚房去看了看,廚娘一看見她就笑開了花,塞了七八個春盤給她,說:“楊公公,恭喜你啊,據說王爺終於給你名分啦。”

“噗——”黃梓瑕口中正在嚼著的春盤頓時噴了出來,“什麽……名分?”

“就是今天一早府中在議論的,說你現在已經正式納入王府人員編制,成為在冊在档的宦官了呀。”

“哦……”她默默地又拿了一個春盤塞在口中,含糊地說,“就那個末等宦官啊?”

“哎,什麽叫末等,這個叫初等,公公前途無量啊!”廚娘眉飛色舞地說,“前幾年隨州饑荒,好多人沒了活路,割了自己命根子求一個做宦官的路子都求不到呢!還有你看我,在廚房已經二十年了,可依然還是打雜的,沒法入王府家奴的卷宗呢。結果公公你才來了一兩個月,這都是在編在冊有名有姓的王府宦官了!”

黃梓瑕真無語了,原來做一個王府宦官也有這麽多人羨慕眼紅的,自己浪費這麽寶貴一個名額實在是太可惜了。

她正在一邊應付著廚娘,一邊吃早飯時,有人在外面喊:“楊崇古,楊崇古在哪裏?”

她趕緊喝了一口酥酪,應著:“我在這裏!”

“王爺命你趕緊去春余堂,有人在那裏等著你呢。”

是誰會一大早來尋找她呢?

黃梓瑕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春余堂一看,發現站在那裏的赫然是抱著琴的陳念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