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燈暗 十一   無形無聲(第3/7頁)

周子秦奔向了崔純湛的車,黃梓瑕拉過備下的馬準備爬上去,坐在馬車內的李舒白隔窗一個眼神看過來,她只好把腳從馬鐙上收回,上了馬車,照例坐在那張矮凳上。

車馬在暗夜中一路向著永嘉坊夔王府而去。

李舒白一路上並不看她,只用手指輕觸著那個養魚的琉璃瓶,引得裏面那條紅色小魚不停地曳著薄紗般的尾巴追逐著他的手指。

“驗屍結果我聽到了,還有沒說出來的呢?”

黃梓瑕坐在矮凳上托腮看著那條小魚,說:“確是死於毒箭木,死亡時間是昨日。但與那幾個乞丐不同的是,她的咽喉處腫脹不如外表,所以她致死的毒並非下在食物中,而應該是外傷——若周子秦可以解剖屍體的話,這一點應該能更明確。”

“如果是外傷,傷在哪裏?”

“這又是奇怪的地方。雖然全身潰爛腫脹,但她身上並無利器傷害的痕跡。從肌膚變色的痕跡來看,最大可能斷定為毒從右手蔓延而上,然後才遍及全身。”

“右手,”李舒白思忖著,“毒箭木是否沾染肌膚便可以滲進去殺人?”

“不能,所以死者如何中毒,依然是不解之謎。”

李舒白的目光從小魚的身上轉到她的面容上,忽然問:“之前,你父母去世,你男裝從蜀地逃出來的時候,一路上……都沒有人懷疑你是女子嗎?”

托腮望著那條小魚的黃梓瑕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忽然提起這件事是為什麽:“沒有啊,我自小常男裝跟著父親外出查案,三教九流都看多了,一路上逃亡雖然顛沛流離,卻也有驚無險。”

他沒回應她疑惑的神情,只凝視著她的模樣。穿著絳紅宦官服飾的少女,屈膝跪坐在矮凳上,右手支頤望著自己,那一雙眼睛,在此時馬車內搖曳的燈光下清澈明透,如清晨芙蓉花心的清露。顛簸中,她的睫毛間或一顫,那清露般的眸光就仿佛隨著風中芙蕖的輕微搖曳,瞬間流轉光華。

他一直緊抿的唇角,在這一瞬間不知不覺微揚。

黃梓瑕莫名其妙地摸摸自己的臉,還在遲疑中,他卻已經轉過頭去了,沒有糾正她這過於少女的姿勢,只問:“除此之外,屍體上還有什麽痕跡?比如說——那具屍身,是王若的嗎?”

黃梓瑕微有詫異:“王爺未曾見過遺體,也這樣認為?”

“我相信任何事情都有原因。會特意用毒箭木將屍體弄得如此不堪入目、面目全非的,定然是要掩飾什麽事情。”

“王爺猜得不錯,那具屍體並不是王若,因為皮肉雖然難以辨認,但骨骼無法作偽,那具屍體的手掌骨骼比王若的要大上許多。”黃梓瑕說著,舉起右手,翻轉掌心在自己面前看了看,“還有件事讓我想不明白,那就是女屍手上的繭子分布——左手中間三指的指尖、右手大拇指以及右手手掌沿上,這裏——”她比畫著自己的手,指給李舒白看,“小指下面這一片掌沿,長了一層薄繭,雖然平時可能看不出來,但這邊的皮膚比之其他地方起了一層略硬的皮。”

“常用這裏的動作,確實不多見。”李舒白攤開自己那雙修長白皙的手,又握拳收攏,比畫了一下,若有所思。

黃梓瑕問:“王爺可有什麽線索?”

“剛剛似乎覺得有個動作在我面前一閃而過,但倉促間想不起來,”他皺眉說著,索性放開了手,說,“這個案件,目前想來最大的點,應該在於‘無形’兩字吧。”

黃梓瑕點頭,說道:“仙遊寺內那個男人的突然出現和消失,王若在重兵把守下在我們眼前眼睜睜地失蹤,甚至那具女屍手上不存在的傷口,都是看不見的、隱形的難解之謎。”

“其實有些時候,就和變戲法一樣,只是因為從常人意想不到的角度下手,明明是簡單的一個小把戲,但旁觀者因為腦子轉不過彎,所以才無從得知真相。而另一種可能……”李舒白說著,又用自己的手執起小幾上的琉璃瓶,舉到車燈邊。

在接近熾烈燈光的那一刻,明凈清透的琉璃瓶和清水瞬間消失了形狀,恍惚間黃梓瑕只見李舒白的手掌上懸空漂浮著一條靜靜遊曳的小紅魚,在燈光下恍若幻影。

“另一種可能,就是它明明就在我們的面前,但因為角度和感覺,讓我們失去了判斷力,以為它並不存在。”

黃梓瑕凝視著那尾小紅魚,長出了一口氣,喃喃道:“迄今為止,所有我見過的案件中,沒有比這個頭緒更多,線索更雜亂,也更無從下手的了。”

“不止。你繼續查下去,還會發現,這個案件的背後,才是更可怕的暗流。”李舒白將手中的琉璃瓶放回小幾,唇角浮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笑,“這個案件將關系著皇後在後宮和朝廷的力量起落、瑯邪王家一族的盛衰榮辱、益王一脈的存亡、反賊龐勛的余孽,甚至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