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塵客(第3/3頁)

“……骨冷怕成秋夢,世間何物似情濃?整一片斷魂心痛——”

戲曲的聲音在這樣的夜裏半點也不能讓人提起欣賞之心,反倒像是一種諷刺。

“多謝阿鳴師姐!”

玄寧驀然回首。

就在幾步之遙,盛鳴瑤笑意盈盈地撿起了地上的一個環佩,遞給旁人,她的側臉在燈火的照耀下,美得明媚燦爛,美得……

動人心魄。

玄寧心中重復著這個他幾乎從未用過的詞匯,視線長久地停留在那只白皙的手上。

那是他未曾抓住的手。

日日夜夜,玄寧為此痛徹心扉。

……

戲台子上演得熱鬧,又有靈力法術的加持,更顯如夢似幻,人群一波一波的叫好聲足以證明,盛鳴瑤只能聽見那人模糊地說著什麽“一霎時把七情具已味盡”。

倒也不知疲倦。

盛鳴瑤並沒有注意到身後的人影。

將玉佩遞給那個冒失的外門弟子後,盛鳴瑤拍了拍自己的外披輕紗,夾雜著金色絲線勾勒而成的龍紋,從腰間向裙尾鋪開,無比驚艷。

人群太情緒高漲,眼看著有幾個不止從那兒冒出來的小子就要往盛鳴瑤身上靠,玄寧想也不想地出手將她拉開,略退出一段距離後,穩穩落地。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不過眨眼之間。

盛鳴瑤知道這人是好意,她擡起頭,眉眼彎彎:“謝——”話語在觸及到這人的眉眼時,戛然而止。

一霎時把七情具已味盡。

這唱詞可真是分外應景,連帶著這一切都像是一場荒誕可笑的滑稽戲。

其實,盛鳴瑤早就想過,依照玄寧那古怪的脾氣,他必定會來找自己。

但絕不該是這樣的時間,也不該是這樣的地點,更不該是這樣的氣氛、這樣的事——

總之剛才發生的一切,都不對。

盛鳴瑤太過震驚,以至於腦子一片嗡鳴聲,難以用言語描述,甚至連手都忘記抽回。

正中央寶葫蘆狀的新戲班子的戲台上,不知為何又循環起了上一個唱段。

“仙人不動情,罔顧他人心——”

玄寧握著盛鳴瑤的手,腦中忽而有一個極其不合時宜的想法一閃而逝。

他想,這應該二十多年裏,他們師徒二人距離最近的一次了。

當然,也許盛鳴瑤並不願意承認自己是她的師父。

玄寧花了短短幾秒思考了一番這個問題,又輕巧得出了結論。

不是也好。

盛鳴瑤並不知道在瞬息之間,玄寧已經想了許多事。她已經努力維持著鎮定,繃著臉,面無表情地開口:“請玄寧真人松手。”

熟料,玄寧居然搖搖頭,頑固地將扣住她手腕的手又握得更緊了些。

“不松。”

玄寧低聲呢喃,他握緊了盛鳴瑤的手,像是落水之人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

一面清醒的知道稻草救不了命,一面又妄想這稻草能夠再堅韌一些。

哪怕再多堅持一會兒也好,只求這稻草不要與流水一起拋棄他。

“……這一次,我抓住你了,對不對?”

白衣仙人清清冷冷的聲音像是即將被燦爛朝陽融化的山巔之雪,仿佛下一秒就會在空中飄散。

他望向了盛鳴瑤,被世間千年冷清覆蓋的眼眸中,盛滿了自己都不敢辨認的希冀與赤忱。

“仙人說笑了。”盛鳴瑤語氣不無諷刺,“您這又是何必——”

“不是。”

玄寧擡眸,長長的睫羽撩起了一片月色,冷淡的眉宇之間,依稀能辨認出曾經的少年疏狂。

“我不是。”玄寧一字一頓地說道。

很是沒頭沒尾的一句話,盛鳴瑤措手不及,根本沒想通玄寧這次又是發了什麽瘋。

不遠處戲台上你方唱罷我登場,競爭已經到了白熱化階段,戲台下熙熙攘攘,人潮湧動,觀眾們為喜歡的戲班子扔著鈴萱花,漫天飛舞這血色的花瓣,繁華至極,似要將人間歡愉演盡。

只是這一切,都與二人無關。

玄寧的目落在盛鳴瑤身上,見對方聽見自己的話後,眼中不自覺的閃過迷茫,他終於露出了今日的第一個笑。

這笑淺薄到像是投影到人間的月色,幾乎看不出溫度,一閃而過,卻不容旁人錯認。

仙人不動情,罔顧他人心。

今時今日,遇你之後方才知。

我亦不過凡塵客,貪戀人間種種色。

“盛鳴瑤,”玄寧終於開口叫了一聲這個盤旋在心間許久的名字。

並沒有闊別已久的陌生,反覺得熟悉至極。

日日夜夜的痛徹心扉。

玄寧垂下眼,扣住她手腕的手也一點一點的松開,在盛鳴瑤完全將手抽回時,他終於借著掌中余溫,說出了這句話。

“你要記得,我非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