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劍(第2/3頁)

剩下的話,玄寧覺得自己已不必再細聽。

清冷如山巔雪的仙人將手中的茶壺放在了石桌上,壺底觸及桌面,發出了“鐺”得一聲清脆聲響。這聲音像是孩童玩鬧時無意造成的雜音,又因為沒有了後續,反而為了空蕩無人的山巔,更添上一份多余的寂寥。

鴉青色的長發如月光傾瀉,散在了玄寧的肩頭,半遮半掩間,將他的神色盡數歸於黑暗,叫人看不真切。

玄寧總是如此,旁人很難猜到他的心緒。

不過此時倒也不必猜測了。

此刻已是日落時分,天邊的雲朵都好似要被殘余的日光吞噬,乍起一片火焰,倦鳥想要歸巢,可人卻想要出走。

下一刻,玄寧的身影如一陣白色煙霧,霎時消散於這難得的瑰麗綺景中。

……

……

常雲拜訪大荒宮,無非是為了一件事。

他需要確認,那個背影像極了萱兒的女子,到底是否與萱兒有幹系。

一路上,常雲想了很多事。

先是擔憂。

常雲知道,東面有妖名為‘畫皮’,平生最愛生生剝去美艷女子的皮,做成“人皮霓裳”,披在自己身上。

普通的“人皮霓裳”在被妖物使用後,最多保持七日,七日之後,人皮潰爛,畫皮妖就會尋覓下一個目標。

若是那女子是畫皮妖,那麽萱兒……不,不會的!大荒宮好歹如今也算是正道宗門,不至於將那樣背負血仇的妖物招進宗門。

常雲思路紛亂,他想宗門,想大道,想人倫。

最後停在腦中久久揮之不去的,卻是幼年時的常萱在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午後,對自己伸出雙手,甜甜地叫著“爹爹”。

自己是萱兒的父親,也是她唯一的親人,更該是這個世界上最愛她的人。

只是女兒的手,常雲終究沒有握住。

常萱之所以取名為‘萱’,是因為常雲的妻子愛極了芍藥,名字裏也有個‘芍’字。

妻子在世時,總愛與常雲玩笑“芍藥打團紅,萱草成窩綠”,兩人笑鬧也曾說過,若是個女兒,就取名為‘萱’,剛好與她對應。

後來常雲的妻子在進階時因心魔而未成金丹,終究隕落。在她走了之後,常雲遍尋天下也再找不到第二個妻子,索性也就放下,專心養起常萱來。

如果可以,常雲也想也想只做常萱的‘爹爹’。

可若再有一次重來的機會,常雲依舊會選擇不去接常萱向她伸出的手。

在為人父之前,常雲更是一派之首,是被般若仙府上下千千萬萬弟子敬仰尊重的“掌門”。

若是因他一己私欲,而毀去了那時即將完成的煉妖秘陣,而使千千萬萬弟子因此喪命,常雲的余生一定活在悔恨之中,因為他絕對不會原諒自己。

雖然現在依舊如此。

常雲走在路上,在那大荒宮的弟子前去通報後,他的心中忽而泛起了荒謬可笑之感。

曾幾何時,他以為自己與妖族不共戴天,勢不兩立。可現在,以妖族血脈居多的大荒宮,曾經殺了無數門派弟子的那幾日建成的大荒宮,也許救了自己的女兒。

如今入內,是否也算是背叛?

常雲心中自嘲,毫不遲疑地邁進了那木屋之內。

他知道大荒宮這木屋有古怪,可他倒未曾想到,居然會在這裏見到這麽多‘熟人’。

玉顏君桂阿,林中道人田虛夜——這二人都在倒也正常,關鍵是這不大的木屋之中,自己的師妹丁芷蘭、純戴劍宗最出色的弟子滕當淵……還有,那個盛鳴瑤。

他們居然都在。

常雲想起了自己給玄寧傳去的飛鶴,也不知道,此時此刻,玄寧是否已經得知了這一消息。

不論之前有什麽恩怨糾葛,常雲現在好歹是般若仙府的掌門,田虛夜掛著官方笑容,客客氣氣地與常雲客套了幾句。

有外人在此,依照滕當淵的教養,他絕不會久留。可不知為何,他本將出口的告別之言,卻在視線觸及到盛鳴瑤後,被牢牢吸引。

目光挪不開,話也說不出口。

然而即便再說不出口,面對這樣的情景,滕當淵所受到的良好教養,讓他不允許自己繼續逗留。

在說完了那些禮節要求的客套話後,滕當淵又獨獨望向了站在田虛夜身後,企圖將自己偽裝成一根木頭的盛鳴瑤,視線長久的停留。

他不說話,猶如實質的目光卻刺得盛鳴瑤心口無端發堵,偏偏田虛夜也不開口,悠然地坐著看戲,盛鳴瑤實在受不了這樣的氣氛,主動提議:“不如由我替師父送滕道友出門?”

“也好。”田虛夜放下手中茶杯,笑呵呵道,“你去吧,正好我有些話,要與常雲掌門聊聊。”

盛鳴瑤行了一禮,轉而對滕當淵做出了一個“請”的手勢,兩人一前一後,離開了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