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太虛之巔

那是上官透人生中最失敗、最恥辱的一日。他從未那樣深刻地覺得,自己是個窩囊廢,連想要保護妻子,都只能靠下跪和乞求換來。他也早想過,公子不會就此罷手。但他沒想到,這人居然派人殺了他的兒子。

這遠遠不足以滿足公子。這場殺戮早已策謀周全。釋炎叫他去光明藏河,不然連另一個孩子也要殺掉。他去了,早已做好送死的準備,和釋炎拼死一搏。他一直認為自己武功不弱,而且是武林中的佼佼者。少林寺的和尚,他從未放在眼裏過。只要他使出全力,就算是修煉了《蓮神九式》的釋炎,也應該會被他重傷。可是,直到和釋炎真正交手,他才知道,釋炎取他性命,易於破竹。

他以為自己就這樣死了,但他沒有。再次睜開眼睛,他已和廢人沒有區別。他依然活著,帶著羞恥悲痛的記憶,忍辱負重地活著。柳畫雖替公子做事,卻一直傾慕他,找了替身,救了他一條性命,並把他關在地下十幾裏的冰窖中,請神醫替他治傷。他很感激柳畫的漂母之惠,並且問她如何才能報答她。柳畫說,你現在身負重傷,離開冰窖不能活。想要痊愈必須住上七年。而且,現在無論你去何處,都會被公子發現。所以,七年內你不能離開這裏,是給我一個機會,也是保護你自己。若七年後離開這裏,重雪芝變心,你便娶我,以全新的身份生活下去。若她依然愛著你,我還你自由。

他從來不曾擔心過芝兒會變心。他很清楚,芝兒把他當成她的天。即便變心,也不是七年內的事。相反,他一直很擔心。他擔心芝兒和適兒,怕他們會受到公子的加害。所以,即便是在極寒的冰窖中,他也不敢浪費須臾。他把所有的時間都用在了練武上。他用一年半的時間,研究重蓮的兩本秘籍,又用兩年的時間修煉。接下來的兩年,他都躺在冰椅上調節內息,終於在下一年歲杪,雙修成功,同時擁有陰陽兩道內力,達到了內功的無上境界。

但他依然覺得不夠。既然《三昧炎凰刀》和《滄海雪蓮劍》是兩個人修煉的武功,內力是兩個人的,那他將內力合二為一以後,自然可以用合二為一的招式。於是,接下來的三年多,他修成了《黑帝七櫻劍》。

七年的時間,他什麽都沒有做,只有練功。從最開始一日十二個時辰嘴唇四肢發紫長凍瘡,渾身瘙癢,到後來的僅是身體發抖行動困難,到後來的漸漸習慣極寒……到最後的人冰一體,離開冰窖便會覺得燥熱難過,一出太陽,皮膚便像被火燒,他忍受了普通人無法忍受的寂寞,經歷了普通人無法想象的痛苦,性格漸漸孤僻冷漠之時,他卻知道,他一直等待著的東西沒有變。

這七年,他唯一的消遣是做冰雕。千百個日月,他做的冰雕永遠一樣:一棵櫻花樹,一個女子,滿墻的雪花。因為他在櫻花樹下對那個女子求婚。因為她站在雪花中的模樣很美。因為,她的名字叫作雪芝。

冰雕會結霜變形。每當冰雕變形,他都會去重刻一次。但他漸漸發現,她在他腦中的印象越來越模糊,刻出來的雕像也和她越來越不像。到最後,他不再記得她的模樣。於是,他再未去修飾冰雕,只是偶爾坐在冰窖中,出神地看著那棵樹,還有那個容貌越來越不清晰的女子。每次看著“她”,他都暗暗發誓,一定要變成無可超越的強者。如此,便再無人能拆散他們。

他真已做到。重出江湖之際,他成了天下第一。

可是,又有那麽多的事,在他的意料之外。

與雪芝重逢時,她依然是那麽美麗——不,比以前更美。只是,她美得那麽冷酷無情,咄咄逼人。那個離開他便無法活的小姑娘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人們口中殘酷的女魔頭。重火宮百般橫行,她不幹涉,甚至還幫襯罪魁禍首——她的現任丈夫——公子穆遠。

前一刻,她甚至如此輕描淡寫地說,她愛的人早在七年前去世。

看著重雪芝悠爾而去的背影,他知道她要回重火宮,必然是要去見穆遠。他又想起他們在客棧中交疊的身影,幾乎整個人都被妒火焚燒,於是再也忍不了了:“給我站住!”

這一聲響起,周圍的人都不由自主往後退,雪芝也禁不住停了停。她從未見過上官透發火的樣子,心中難免害怕。但停留很短暫,她又繼續往前走。然後,茶盞摔碎的聲音,回響在整個後院。有女子低聲抽氣。雪芝一顆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因為害怕,她走得更快。但才走了不出五步,上官透已出現在她的面前,捉住她的手腕:“你聽不到我說話?”

這麽多年來,雪芝第一次因為極端懼怕,說話聲音都在發顫:“我……我沒有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