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廟會之緣

從小到大,習武闖蕩江湖都吃過不少苦,但上一次為這種小事掉眼淚是何時,雪芝自己都記不住。身上有姑娘不應有的傷疤,但她反而覺得那些是一種成就。她小時候,有一次摔得連海棠都看不過去,告訴她疼便哭出來,不要憋著。但雪芝一直沒弄明白,為何要為了身上的小傷口哭。她生長在封閉的重火宮,對男女之事的了解幾乎為零,初出江湖,略懂了點,但到底年少,從不曾被人這樣說過。因此,剛一跨出正廳大門,她便再難控制,哭得一塌糊塗。

但是還沒出去,林軒鳳和夏輕眉已經出來。

“雪芝,對不起。”林軒鳳略垂頭,“我答應你二爹爹,要保護好你和奉紫,但我什麽都沒做到。”

雪芝背對著他們,連擦拭眼淚都不敢。

“原雙雙心疼奉紫,也希望她變成最優秀的姑娘,所以對你多少不公平。”林軒鳳長長嘆了一口氣,“會給你帶來這麽多困難的是你的身份,但人的出身是沒有辦法改變的。雖說如此,是否鼓足勇氣走下去,取決於你。你的敵人不是任何人,而是你自己,還有整個天下。”

“林叔叔,你什麽都不用說,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

腳下有半融的雪,眼淚一旦沒入,便再也找不到。雪芝沒有回頭,徑直往前走。但剛一到靈劍山莊的正門口,又有人追上來。

“重姑娘。”這一回是夏輕眉。

“我都知道,不要再說。”

夏輕眉繞到雪芝面前,垂頭看看她:“哭花了臉可不漂亮。來,笑一個。”

雪芝不敢直視他,只是埋著頭道:“可是,我並未得罪原教主,她卻如此憎恨我,我真不明白。”

“這世上所有無緣無故的憎恨,只有兩種解釋,一是忌妒,一是求而不得。原教主對你,我雖不知為何,但必然是因為前者吧。奉紫是倒了八輩子的黴,遇到了這麽個師父。不過還好她沒被原教主影響,不然太可惜。”

“這樣說可會不妥,她……可是奉紫的師父。”

“她待我確實不薄,我卻不喜歡她對你的態度。”

雪芝揉揉眼睛,破涕而笑:“沒想到夏公子說話還有幾分耿直。”

“不必如此客氣,只希望重姑娘放寬了心,對於無關人之言論,大可泰然處之。”夏輕眉裝模作樣地清了清喉嚨,說罷又笑起來,“趕快把眼淚擦幹凈,上官公子還在下面等你吧?讓他看到你這樣子多不好。”

雪芝這才反應過來,往下看去。上官透還站在階梯半中腰,不過是背對著他們的。

“我真該走了。”雪芝連忙跑下去,又回頭,笑得無比燦爛,“謝謝你。”

“不客氣。有緣再會。”

雪芝剛一下去,上官透便回過頭來:“已經說好……怎麽眼睛有點紅?”

“沒,沒有啊。”

“是不是剛才在門口那人把你弄哭了?”上官透戴上連襟帽,立即往上面走,“我去收拾他。”

“沒有沒有,夏公子是來向我道別的。”

上官透慢慢轉過頭,幾粒微小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夏公子?夏輕眉?”

“嗯。”

“我去把他的皮剝下來。”上官透又往上走。

雪芝連忙拽住他的手臂:“等等,傳言不是他的錯。”

“我知道。但若沒有他,別人也不會這樣說你。這樣的人好了也沒用,消失比較好。”

雪芝還是死命拽住他的胳膊,一個勁兒地往下拖:“不要不要,我真的不討厭他。”

上官透回頭,看了雪芝許久。直看得她頭皮發麻,才微笑道:“芝兒說什麽便是什麽。但若有人欺負你,一定要告訴我,知道嗎?”

“是,昭君姐姐!”

上官透又一次一動不動地望著她。雪芝聲音放低了很多:“透哥哥……”見上官透滿臉笑意,她的心情也舒坦許多,又想到方才和原雙雙的對話,不禁喃喃道:“原雙雙這人真是好生奇怪。”

“為何有此一說?”

“我聽她說話,不時會蹦出一些文縐縐的句子,倒像是個讀過書的人。可是,她的所作所為,又時常讓人覺得只是個市井悍婦,真是讓人摸不著頭腦。”

“芝兒好眼力。其實,原教主原本生於名門望族,父親是平章大人,可惜後來因犯文字獄,被斬首示眾。她家中無男子,後繼無人,不過多年,便家道中落。如此,她才習武步入江湖。”

“竟是這樣。這麽說,你們很早便認識了?”

“小時見過她一次,印象不深。不過,我曾聽一些官員說,原教主其實飽讀詩書,為文章,善小學[ 小學,指文字學、音韻學、訓詁學的統稱。

]。她現下刻意表現得無知兇悍,應與父親受刑有關。”

要從深閨千金走到今天這步,看來,中間必有諸多苦痛。不過,原雙雙那張牙舞爪的性格,雪芝實在喜歡不起來。見她拉長了臉,上官透知道她是心情不佳,轉而道:“芝兒,過兩天這裏會有廟會,你想不想去看看,還是說直接去少林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