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過年(第3/5頁)

傍晚的時候,出租車路過我家鄉的市區,突然感到有一棟建築讓我有一種特別的感覺,是什麽感覺呢?摹地想起那一年Michael一路追我南下,來到我家鄉這個小城市住的就是這個酒店,那曾經是一家酒店,現在已經改換了門頭,但仍然是作為酒店在經營的,只是裝修得更豪華了,難怪我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有一種心酸的感覺隱隱地透出來,難道,這就是人們常說的物是人非嗎?那酒店再過幾條街就是我曾經與Michael互相表明心跡的小廣場,車開得很快,很快就過了,此情此景,是何其的相似,Michael的臉從記憶深處浮現,越來越清晰卻越來越讓我心痛,一樣的雪花,一樣的中國新年的氣氛,可那廣場上相擁的戀人卻已相隔天涯,這個我曾萬分熟悉的城市裏,不再有那一個我愛的男子在等著我了。

回到家天已經黑了,農村的燈光都比較昏黃,農人舍不得買高瓦數的燈泡,尤其是南方農村,冬天的時候家家戶戶都燒著火膛子。天黑了,飯一吃就圍著火膛子烤火,什麽也不做,只是一茬一茬地說說閑話,要麽就是吃瓜子,吃得噼噼啪啪地響,然後講神鬼的故事給小孩子聽,聽得孩子不敢獨自去睡房睡覺。我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的,我喜歡柴火灶膛的木香味,我喜歡靜夜裏樅木棍子燒得噼啪作響,我喜歡聽爺爺在後山劈竹子的聲音,我喜歡清早起床看山谷裏炊煙裊裊地升起,我喜歡圍著火爐吃椪柑,我喜歡爺娘在菜園子裏高聲對話的聲音。久別之後我回來,這一切在三秒鐘之內重又變得熟稔,我一推門,門吱呀作響,我便聞見滿屋子蘿蔔燉豬骨的香味,我的親人,都張著嘴驚訝而高興地望著我,之後我便是貴客,是爺娘久違歸娘家的女兒。沒有擁抱,農人不善外露情感,但是熱騰騰的芝麻豆子茶立刻端上來了,母親開始問長問短,父親開始添柴添火,爺爺在裏間早睡了,聽見我回來了便高聲咳嗽著下床出來了,弟弟更是興奮地向我描繪他最近的新鮮事兒,一刹那間,我又回到了若幹年前在家做小女兒的時候,那時候我很快樂,雖然沒有愛情。有時候我想,這世界誰都有可能背叛你拋棄你,但是血濃於水的愛,是永遠化不開的愛,永遠是你最後的依靠。這一夜,我睡得很香,窗外很靜,空氣很清新,偶爾傳來遠處的犬吠和鞭炮聲,但是很遙遠,在父母家中,我徹底忘記了前塵往事,也不去想明日天涯,只是可勁兒睡,媽說了,睡醒了明天上山去挖冬筍。

過年這幾天在農村特別熱鬧,孩子們一年到頭都盼著,我少不得也要給表侄們發發紅包。母親出門時幾乎都要叫上我,一刻不讓我離開她,就連睡覺也要我和她睡一床,晚上和我說話說到很晚,往往是我都迷糊過去了,她還在說。

老外婆精神也還好,聽力和視力都不如以前,但是腦子很清醒,喜歡說古,回憶起民國年間的事時,有典有故,說得條理清晰,有人在身邊的時候也說,身邊沒人的時候自個兒說。我想起我小的時候經常在放假時到外婆家去,她的兩只生蛋的母雞下的蛋全叫我一個人吃了,晚上睡覺時,外婆也跟我說閑話,說到很晚了我睡著了她還在說,如今她老了,不願意讓兒孫們陪她睡了,她說自己老了,說不定哪天就在睡夢中去了,怕嚇著別人,所以天冷冰涼她就一個人睡,電褥子給她開著,她閑燥得慌,硬是給拔了,我外婆一生生了七個兒女,老了還沒有一絲病痛,她總說這是祖上積德了,也經常教導我們,女孩子這一生為人要三穩:心穩,手穩,身穩。她說有了這“三穩”行得正坐得端堂堂正正地做人。

老外婆閑話著,突然想起什麽來,問我道:“顏顏,你的愛人怎麽沒跟你一起回來?”我們那邊叫對象都叫愛人。

我便說他工作忙,脫不開身,外婆說:“那小夥子是個好孩子,你要好好待他。”

我笑道:“外婆,你還記得他長啥子樣子不?你怎麽知道他是個好孩子嘛。”

“外婆活了快一百歲了,就要入土的人了,也算個半仙了,看人是看得準的,你聽外婆的沒錯。”外婆大聲說,她自己聽不大見就以為別人也聽不見,說話總是很大聲。她一說話我們就樂,她喜歡說話,能說話就證明她氣魄還好,身體硬朗。我依著她坐著,就像我十幾歲時那樣。我若是告訴外婆,蔣傑將我驅逐出家門了,她還會不會說他是個好孩子呢?想到這裏忍不住拿手機出來看一看,別說未接來電,一個短信息都沒有。我一生氣,把手機關了。

接連三天,我的手機都是關機狀態,蘇蘇直接把電話打到我家裏來了。

“你怎麽還把手機給關了。”她說,“這種小孩子伎倆虧你到三十多歲了還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