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記憶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聽不懂我的家鄉話,而我父母半輩子來極少出我們那個小縣城,自然不會講普通話,所以他們交談的時候我還需翻譯,費勁不少。而我父母又老是喜歡拉著他問長問短,特別是我九十歲的老外婆,她老人家成天坐在火爐旁,一看見蔣傑過來了便一定要拉他講話。我外婆說一句他嗯一句,我外婆也不介意他聽不懂,只是絮絮叨叨地和他說起我小時候的事情。蔣傑也不嫌煩,坐在火爐旁添柴揀火,二人“言談”甚歡。

南方沒有暖氣,冬天靠爐膛裏燒柴火取暖,一邊還可以利用柴火煮飯熏魚肉,一舉好幾得。但是蔣傑這個北方人不甚習慣過南方的冬天,又潮又冷,室內比室外還冷,用他的話來說就是烤火的時候烤了前面的臉蛋,後面的屁股卻覺得冷。

南方的丈母娘愛女婿那是出了名的,早上女婿還沒起床,甜酒煮雞蛋便送到了床前,一天到晚盡張羅吃,剛吃完飯就沏上了茶,端上了點心糖果瓜子,爐膛裏的火燒得旺旺的,鍋裏又開始燉下一頓吃的豬腳,晚上睡覺前洗腳水都會準備好,無微不至,慈愛有加,簡直把蔣傑美得鼻涕都冒泡了。我父母也很高興,他們這兩年最大的心事莫過於我的婚事,簡直就是一塊心病,如今看到女兒找了這麽一個聰明懂事的俊女婿,簡直就把他們樂開了花,一邊做飯還一邊哼小曲兒。我看到我父母這麽開心,心裏也很踏實。這些年來我一直在外面,感覺自己真的很愧對他們,我這麽大了還讓他們操心。如今他們心中的一塊石頭終於落地了,我也如釋重負,於所有人有利無弊。

除夕夜,下起了小雪花,大家都在看春晚的時候,我跑到陽台上去看雪,想起三年前的除夕,我躲在陽台上給Michael打電話,而三年之後,恩斷義絕。時間是一個多麽冷酷的裁判啊,不知道Michael現在怎麽樣了。三年前的除夕夜他追我到家鄉,向我表明心跡,一切都歷歷在目,我還能清清楚楚記得那雙深情的綠色的眼睛如星辰般熠熠閃光,而如今,往事已成空,仿佛一夢中。我失神地望著夜空裏遠方的點點燈光和黑黝黝的山脈,覺得人生簡直就是一場悠長的夢,最痛苦的是有人已經醒來,有人卻還在繼續做夢……

“顏顏,你怎麽站在這裏,也不怕凍壞了。”蔣傑的聲音仿佛把我從夢中驚醒。

我趕緊定定神說:“我來看雪,下雪了。”

他把自己身上的大衣脫下來,欲披到我身上。我看他身上只穿了一件薄毛衫,便制止道:“你自己別凍壞了,我不冷。”

他想了想,重新把大衣穿上,敞開前襟把我裹進懷裏,這是我們第一次這樣親密地長久擁抱,我聞到他身上的陽剛的氣息,感受到他溫暖的體溫,寬闊的胸膛和有力的臂彎。這擁抱太真實太真實了,我伸出手臂環住了他的腰,他拿下巴頦輕輕地摩挲著我的肩,低聲嘆息道:“我真的太喜歡,太喜歡你了。”

我嘟噥道:“只是喜歡而已嗎?”

他站直身體,低頭看著我的眼睛,說:“你不知道喜歡的含義嗎?”

“我知道啊,喜歡就是比愛低一層次的感覺唄。”我說。

“你錯啦。”他用手把我額前淩亂的發絲撥弄到腦後,繼續說,“愛的前奏是喜歡,這個時候,喜歡是一種好感,所以愛一個人總是由喜歡開始,然後才會愛上她。但是,如果愛一個人到極致,就會由愛慢慢轉化為喜歡。這時候,喜歡就是一種愛不釋手、心疼寶貝的感覺。通俗來講就是含在口裏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掉了,頂在頭上怕烏鴉叼走的感覺。”頓了頓,捧住我的臉,說,“我現在就是這樣喜歡你的,知道不?”

我老老實實地點點頭:“知道。”

他便情不自禁地慢慢過來吻我,一口一口溫柔而熱烈地吞噬我的唇,Michael的影子在我腦海中瞬間閃過,我的身體僵在那裏,輕輕推開他說:“別這樣,一會兒要被媽媽看見了多不好。”他放開我,手卻不願放開我的手,我聽見他突突加快跳動的心跳,他的臉上洋溢著幸福與憧憬,有一種異常動人的神采與興奮,看著我只是傻笑。

我笑道:“瞧你那傻樣,我們快進去吧,一會兒零點幫爸爸放鞭炮去。”

新年的鞭炮聲震耳欲聾,這隆隆的響聲代表著家鄉人對新生活的期盼與向往,夜空中升起了無數的焰火,照亮了整個天空。這一刹那間,再絕望的人都會獲得新生的勇氣,而我,也暫時陶醉在對未來的無限向往與憧憬之中。在與蔣傑一起放送焰火的時候,我幾乎完全忘記了曾經的心痛。

蔣傑對南方鄉下的風土人情很是感興趣,興致勃勃地要拉我去爬山抓兔子,我坐在爐子旁邊靠著我外婆,懶懶地不想去,外婆問我:“小夥子找你去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