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章(第4/6頁)

好看得讓程昶相信,她當年是真的太喜歡他。

可惜那個素描本,在一次他搬家後遺失了,一如他不記得她的模樣一般,並不怎麽可惜。

程昶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便如奔走在這塵世中的蕓蕓眾生,最終在心上裹了一層堅硬的殼,且他的殼格外厚,仿佛杜絕了情念,以至於後來遇到再多形色萬千的女子,他也沒動過心。

實在太難動心了。

程昶工作幾年後,參加過不少同學同事的婚禮,有的在歐洲的小禮堂裏,有的在富麗堂皇的酒店,有的則是鄉下的流水席。

無論哪一種,到末了,都要新人宣誓,百年好合,永結同心,無論貧窮,富貴,疾病,相守白頭,永不離棄。

這是一雙人走進彼此生命的儀式。

程昶見證了太多,雖然歆羨,並不多感慨。

因他覺得,他這一輩子終歸是一個人來,一個人去,一個人享受歡愉與收獲,一個人承擔疼痛與疾病,沒有人會走進他的生命。

—*—*—*—

是夜,程昶聽著琮親王妃絮叨起林家小姐的好處,一時想起前塵往事。

他倒是不排斥那位林家小姐,人美賢惠性格好,把距離保持妥當,可以先試著處處看。

左右他這輩子攤上一副康健身子骨,娶妻還是無妨的。

就是不知道那個林氏小姐喜不喜歡狗,他想來想去,覺得自己還是要養只寵物狗。

起碼一只。

等回了房裏,程昶才想起一樁要事——他忘了和琮親王提自己在水榭遇襲的事了。

這事他雖然不想聲張,但害他的畢竟是王府養了幾十年的家將,便是他不說,不出三日,琮親王也能查到。

想起遇襲的事,程昶就想起雲浠。

他枕著手臂,躺在榻上,想著雲浠退婚時,一臉決然的模樣,當時她掌心的傷口破開,一滴滴又滲出血來。

她畢竟是為了救他才傷的。

程昶一時慨然,心中想,也不知她回府後,重新包紮過傷口沒有,那麽好看的一個姑娘,身上還是不要留疤才好。

還有她哥哥的事,也不知道要怎麽解決。

罷了,自己到底承了她的情,明天一早差人去問問,看看有沒有什麽可相幫的。

一時悠悠然入夢,夢裏竟有刀光劍影。

一柄短刃向他襲來,森冷的寒氣割向喉間,這時,一只手從旁側伸來,將短刃推開。

雲浠回頭看他,問:“三公子,您沒事吧?”

程昶剛要答,不知怎麽,眼前的景物倏而模糊起來,亭台水榭驀地倒轉,仿佛置身湖中,目之所及鬥轉星移,他一時恍惚,再睜眼,額上懸著的竟是手術室刺目的無影燈。

有人圍在病床邊,問:“這個病人什麽情況?”

“心臟驟停。”

又有人在喊:“上除顫儀。”

“準備開胸。”

刺痛的電流一下貫穿他的全身,他隨著電流猛地一起,猛地一落,好不容易吸了一口氣,那團呼吸卻炸裂在心肺中,讓他整個人痛不欲生。

“救得活嗎?”

“難說。”

又有人在耳邊道。

這種感覺太熟悉了,這種,置身於生死邊緣,只一腳就要邁入無間地獄的感覺。

每當這個時候,他就拼命告訴自己,活著不易,活著不易,堅持下來。

後來他是怎麽堅持下來的?

程昶頭疼地想。

後來?哪有什麽後來?他溺入了水中,再醒來,就成了另外一個程昶。

……

程昶驀地坐起身,額間盡是冷汗,大口大口地喘了好一陣氣,才發現方才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光怪陸離的夢。

只是太真實了些。

手術室,除顫儀擊在胸上的痛,還有醫務人員的對話。

真實得讓他分不清究竟是蝶夢莊周,還是莊周夢蝶。

真實得仿佛就是他此刻當下,正經歷著的一切。

可他現在,分明還坐在自己的臥榻上,還是那個琮親王府的小王爺。

窗外的雨還在下,梅雨時節,金陵一旦落雨便沒個歇止。

隔著一層窗紙望去,外間蒼蒼茫茫如染霧氣,叫人辨不清晨昏。

程昶又在榻上坐了一會兒,這才起了身,叫人打了水來清洗,問:“什麽時辰了?”

“回小王爺的話,剛到卯正。”門前一名小廝應道,又提醒,“您今日休沐,不必去衙門應卯。”

程昶點了一下頭,往門外一看,只見院中多了幾名生面孔的武衛,問:“怎麽回事?”

“回小王爺的話,這幾人是王爺大清早派來護衛您安危的,什麽原因王爺沒說,終歸是為了您好。”

程昶反應過來,八成是琮親王從哪裏得知了王府的家將反水的事,增派人手過來保護他周全吧。

程昶沒應聲,想趁著今日休沐,去京兆府一趟。

張大虎已在京兆府的柴房裏扮了好幾日死去的艄公,想來該有些眉目了,他過去問問情況,順道再問問雲浠,看看她哥哥的事怎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