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承景十四年正月二十七,承景帝宣布皇子滿月,小穗與趙美人都早已得到晉位,榮貴妃更是又被封為皇貴妃,離母儀天下的皇後之位也只差著一層而已。無論如何,百官自然歡欣敬賀。在這樣的氣氛之下,對於君王輕描淡寫提及金賢妃因為早產生下的嬰孩未能救活,傷懷悲痛而致使病故之事,眾人自然也只是表面哀嘆幾聲,不好多說什麽。

君王賞罰分明,宿昕、江懷越等人因為護佑皇子出生有功,各行厚賜,連帶著那些被邀請去宿昕私苑的官員,也都得賞白金三百兩,綾羅十二匹,鈔二萬貫。而金玉音身邊的那些內侍宮女,都被冠之以照顧不力,致使賢妃早產的罪名,紛紛問責嚴懲。裴炎和金玉音的數名親信更是被處以斬刑,群臣間雖然有人對君王這突如其來的嚴酷感到疑惑,然而終究只是內心納罕,無人敢於勸諫。

在這樣的時分,慈寧宮那邊傳來訊息,說是太後病重。然而朝野沉浸在君王喜得貴子的氣氛中,這樣不合時宜的消息,也只有承景帝知道,其他人一律被禁止過去探望。

這一日傍晚時分,江懷越提著一個木盒,獨自一人去了刑部大牢。

盛文愷消瘦了許多,見到他到來,並沒有太大的震動,像是已經等待多時了。

在屏退獄卒後,江懷越打開牢門,走了進去。

“今日是皇子滿月,萬歲賞賜百官,我為你帶來了西域的美酒。”他打開盒子,取出銀質的酒壺與一雙潔白酒杯,將酒緩緩倒注入內。

瑩澈美酒彌散著令人沉醉的醇香,盛文愷坐在陰冷的磚石地上,看著杯中酒不出聲。

江懷越自己先舉起一杯,道:“這不是毒酒。”

盛文愷擡眸看看他,忽然笑了笑:“我知道。如果是毒酒,你也沒有必要遮遮掩掩。”

“這是對你當日在乾清宮所言所為的感謝,我先敬你一杯。”江懷越雙手持杯,端端正正,一飲而盡。

盛文愷點點頭,同樣舉杯,慢慢地喝下這第一杯酒。

“我聽說,賢妃已經死了?”他放下酒杯,問道,“沈睿臨死前說的那些話……賢妃是否也知道?”

“知道。”江懷越低著眼簾,又給他倒滿,“只是……她應該是,沒有對萬歲說。”

盛文愷輕嘆一聲:“想來也是,如果萬歲知曉了過往,你恐怕現在也不能這樣前來看我。只是……”他自嘲地笑了笑,“我竟從來沒有想到過,就如你這樣位高權重的人物,也有如此不為人知的過去。原本我只以為自己經歷坎坷,卻原來,許多人都有自己難以言說的痛楚……”

“過去的終究已經過去,有些時候,人也需要忘記。”江懷越端著酒杯,審視著自己杯中那琥珀般透亮的美酒。

“忘記?”盛文愷眼裏含著滄桑之意,“真的可以忘記嗎?”

“不去反復品味,時間久了,有些景象自然如同青煙一般散去。”他的視線又轉向牢房上方那狹窄的窗口,“或許很多年以後,只是留下一點光影。那些令人痛苦的經歷,還是放開吧……”

“你能放開嗎?”盛文愷看著他,問道。

江懷越淡淡一笑,沒有回答,只是又舉起酒杯:“我希望,你能放開。畢竟,不管你當初對馥君姑娘的情意有幾分真,又有幾分假,但我相信,你們還是有過一段琴瑟相和的生活。我在這裏,願你和她……終有一日得以重逢。”

盛文愷震了震,想要說些什麽,眼裏卻漸漸濕潤。

“多謝。”他微微顫抖著,喝下了第二杯酒。

舌尖變得辛辣火熱,盛文愷咳嗽了幾聲,才道:“但是……我只怕再遇她的時候,她會轉身離去,不再看我一眼……我盛文愷這一生實在無所建樹,年少時依賴父輩蔭庇,只是讀些尋常典籍,既無過人才華,又無遠大志向。後來家遭巨變去遼東,又沉淪下僚,終日忙於瑣屑公事。再後來,得知了父親的遺言,投靠遼王之後,自以為可以一雪前恥,可是這幾年來又做成了什麽事呢?她要是真的再見到我,又怎會選擇這樣一個既無手段又無魄力的男人?”

“每個人的選擇大不一樣,正如相思在眾人間選擇了我,馥君她,也許喜歡的就是平淡相守,畫眉鼓瑟的安閑。”江懷越頓了頓,又從那個盒子裏,取出了一個用青色綢緞包裹的物件,遞給了盛文愷。

盛文愷怔了一下,解開了綢緞,裏面居然是一整幅精美雅致的繡品。

繡的是江南宅院,亭台樓閣,蓮池柳煙,而在那綠柳之間的小小書房內,隱隱約約繡有人影。

“這是?”

“是我和相思之前回南京的時候,在雲家祠堂裏找到的。當初馥君以此物為掩護,將遼王要找的地方偷偷送回了雲家宗祠,被老仆收藏了起來。我是最近才想起這繡品,托人去帶了回來。”江懷越指著畫面中的那間隱蔽的書房,“先前我們都沒有留意,只是昨日相思拿出來看的時候,我注意到了這裏。一開始以為馥君只是隨意繡了個背影上去,但是後來,相思說,這個身穿天青色長袍的背影,會不會就是馥君姐姐始終記在心裏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