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自窗外而來的風卷亂了水晶簾,細碎聲響淩亂不絕,回旋在這寂靜的房內。

金玉音注視相思良久,露出了輕蔑的笑意。

“沒想到,居然還有這樣一次會面。”她揚起眉梢,意態驕矜,又向江懷越道,“你真的是為了她什麽都不顧了嗎?”

“沒人會知道這件事。眼下的太液池,已經成了你的牢獄。”江懷越冷淡地道,“如果不是因為馥君的死是你一手造成的,我又怎會將她帶到這裏?”

相思盯著金玉音,這個她在數年前曾經見過,卻因其戴著面紗而未能親眼見到真面目的女子,如今雖然臉色蒼白,卻還隱含傲然姿態。

“我的姐姐,是你殺的?”相思的手在微微顫抖,“她只是擔心我的安危,才一路緊隨,可你,就因為害怕自己的樣子被她看到,就這樣將她殺了,還棄屍荒野?!”

金玉音冷漠地看著她,有意側過臉去,望著被風吹得不斷搖曳的水晶簾。“是,我不想因為這一小小細節而導致全盤皆輸,不管她是否真的見到我摘下面紗的樣子,只要有一點可能存在,我就不能讓她再活下去。”

“那是一條人命,在你眼裏就那樣不值一錢?!”相思攥緊了托盤,眼前一片模糊。

金玉音緊抿雙唇,執拗地揚起下頷,過了片刻才冷笑道:“怎麽,你以正義凜然的姿態來指責我?要不是小穗被人強行救出了團城,你這輩子,哪裏還有見我的機會?你以為我現在被困在此,你就可以高高在上前來報仇?我告訴你,就算是你將我殺了,在我心裏,你也只不過就是個卑微低俗的教坊女!”

江懷越聽她說罷,眼神一寒便要上前,卻被相思攔住。

“大人,你不用為我出頭。”相思低聲說了一句,又以明利的眼神望向金玉音,“你可知我在未入教坊前,是什麽身份?”

“不過是犯官之後……”她的話才說了一半,卻已被相思打斷。

“犯官之後?”相思冷冷地走上前,迫視著她,“我父親是兵部尚書,我母親出身名門,外祖父曾任國子監祭酒,我姐姐知書達理,曾許配給兵部主事之子。我雲家上下,無一人低俗淺薄,不幸因為父親卷入政事紛爭才導致家業破落。淪入教坊,難道是我自願?家遭突變的無奈與痛苦,難道你自己就沒有領受過?你自詡出身不凡,才華卓然,卻只為自己謀求後路而致使他人無辜喪命,還哪裏對得起你所謂的書香世家?在你眼中,這世上所有的不公似乎都被自己嘗盡,可我呢?我與姐姐又何嘗不是自幼失去家園,也失去自由,我們在教坊裏受的淩|辱折磨,難道會輕過於你?我從小就被姐姐護在懷裏,是她含著淚為我擋住一次次危險,只告訴我,要忍受磨難保全性命,無論旁人如何為了生計而喪失尊嚴,我們……絕不能也像她們一樣,不能忘記自己的出身,不能忘記父母的教誨,哪怕被人嘲笑譏諷,說我們不識時務,也得持有那一份氣韻,存著那一點心性。我不明白的是,你這樣一個自私絕情的人,又有什麽資格來對我評頭論足?!”

金玉音的眼眸深處漸漸浮起冷色,臉上盡管還帶著倨傲的笑,然而那笑意逐漸僵硬。終於,在相思這一番叱責完畢後,她倒退一步,撐著梳妝台,竭力控制著自己,以保持著僅剩的氣度。

“你敢這樣對我說話?”她的嘴唇微微發顫,逸出難以置信的哂笑,她指著一旁的江懷越,向相思道,“攀附上了這樣一個倚靠,你很引以為豪?你還說我絕情冷性?要不是我自持身份不願委身於他,哪裏還輪得到你來這裏向我顯耀?!”

“金玉音……你不要顛倒是非!”江懷越慍怒道。

“怎麽了?難道不是嗎?”金玉音忽而眼神一厲,一步步迫向相思,“我怎會忘記自己出身清白,我怎會甘心委身內侍?是,我是曾經想要與他結為對食,可我始終秉持家風遺訓,我做不出像你那樣投懷送抱之事!若我不顧一切將他據為己有,你現在難道不還在教坊司裏賣笑為生?!”

“你給我住嘴。”江懷越終於忍不住,一把將她揪住,寒聲道,“到現在還毫無悔意,我看你已經無可救藥。”

說罷,他一下拎起相思端來的白瓷酒壺,迅疾倒出滿滿一杯酒,持在了手中。

“萬歲有旨,請賢妃娘娘飲下此酒,忘卻前塵往事,早登極樂。”

金玉音咬緊牙關,奮力推開了他,跌撞在梳妝台畔,才穩住身形。

“江懷越,你以為,殺了我就可以高枕無憂,擁美人為伴了?”她深深呼吸著,眼裏漫起了水霧,“你的命,掌握在我手中,你知道嗎?!”

相思斂容,向他望了一眼。

但是江懷越依舊冷峻地端著酒杯,朝金玉音緩緩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