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走出房間的時候,盛文愷的神情還有些沉重。江懷越並沒有與他一起下樓,只是站在窗口透過玉竹窗簾往下望。

盛文愷出了石城樓,似乎已經鎮定了情緒,不像先前那樣容易引人注意。他騎上了馬,沿著長街往南邊行去,漸漸消失在道路拐彎處。

江懷越又等了會兒,才離開了石城樓。

上馬車之後,他吩咐車夫繞行了一陣,確定沒有別人跟蹤,才又回到了那個幽靜的小院。

正是午後時分,綠蔭郁郁,青李累累,蜂蝶在墻角花叢間忙碌。

他走到半開的窗前往裏看。屋內沒一點聲音,相思居然躺在床上睡著了。

江懷越放緩腳步進了房間,她倒是沒有被驚醒,還是朝外床側臥著。天氣漸漸熱了,她衫裙單薄,什麽都沒蓋,顯出玲瓏韻致。他在床邊站了會兒,才坐到床沿想為她扯過被子,相思卻忽然翻過身子,手臂正碰到了他腿側。

他微微一怔,這時候相思已經迷迷糊糊醒了過來。乍一看有人坐在邊上,竟嚇得叫出聲來。

“是我!”江懷越連忙道。

她這才撐坐起來,抱怨道:“你這是幹什麽呢?一聲不吭進來坐在床邊,嚇人嗎?”

他定定地看著相思,沒立刻回答。相思有些納罕,視線不由下移,卻見自己衣領解開了,一縷青絲垂肩而落,大紅的抹胸系帶也露了出來。

她翻身跪坐,直欺到他近前,氣哼哼道:“大人,你越來越不老實了!”

江懷越怔了怔,反問道:“我怎麽了?”

她的手指都快戳到他眉心了,“你自己在看什麽,發什麽愣,還在我面前演戲!”

“我在想事情呢。”江懷越嘆了一聲,“不是你想的那樣。”

相思小小地哼了一下,抱住他的肩膀,幾乎要將他壓倒。江懷越摸了摸她的臉頰,眼神仍舊有些渺遠。

“大人,怎麽了?”她終於察覺過來,正對著江懷越的眼睛問道。

他思忖了一下,低聲道:“我剛才,和盛文愷見了一面。”

相思驚愕道:“他?他怎麽會來了南京?!”

“自然是找我而來。”江懷越道,“我手上的盒子,是他們一直在找的重要物件。我借了這機會,盤問了當年你姐姐遇害的情況。”

相思臉色凝重:“他……怎麽回答的?”

“他否認殺害了馥君。”

“你相信他嗎?”相思攥緊了手指,跪坐在床上。“就算不是他親自動手,也是脫不了幹系吧?”

江懷越點點頭,又道:“所以,我明天還要再去見一個人。”

相思又是一怔:“誰?”

“一個始終隱藏在背後的人。”江懷越看著她,仿佛看到了過去,“或許,你也認識。”

*

秦淮河上暖風駘蕩,濃柳如煙堆幔卷,漾綠了碧清柔波。小石橋畫樓畔,朱紅花燈層層墜墜,像是盛夏榴花怒放,灑落水間倒影綺麗如夢。

兩岸酒樓歡笑聲起,男女交坐歌弦曼妙。河中遊船如織,大大小小往來不絕,皆是佳麗作陪,賓主盡歡。

在眾多遊船中,有一艘畫船竹簾低垂,從河中央緩緩駛來,朝著斑駁石岸邊靠近。

白石橋上走下一名男子,月白長袍墨黑儒巾,衣袂飄飄氣度不俗。他才到橋畔,那畫船便正好停靠下來,竹簾未卷,裏面也沒有動靜。

他踏上了船頭,一低頭,進了船內。

光影淺淡,臨窗設有黃花梨的幾案,案上一盆蕙蘭青葉舒展,隨畫船輕移搖曳生姿。

江懷越正坐在幾案邊,望到走進船艙的人,目光為之一凝。

眼前的人大約三十來歲,樣貌周正,神韻儒雅,一雙俊目神光淼淼,有如浩瀚滄海,波浪不驚。

他就這樣站在了江懷越近前,沒有說話,只是微微一笑。

江懷越注視著他,不知為何竟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寂靜之中,程亦白率先開口道:“江大人?”

江懷越收了收眼神,擡手示意:“請坐。怎麽稱呼?”

“姓程,名亦白。”程亦白端正地坐在了他對面,見案頭擺放了一套青瓷白梅茶具,很自然地問道,“大人閑暇時候也喜歡品茶?”

“一般。”江懷越表情淡然,晃了晃杯子,給他倒上了龍井。

程亦白接過茶杯,看著茶葉在水中緩慢飄舞舒展身姿,面含微笑:“我時常在想,像江大人這樣心思敏捷的年輕人,會有什麽特別的愛好?”

江懷越擡眼看看他:“那你想到了沒有?”

程亦白笑了笑:“原先以為江大人不貪錢財也不愛文玩書畫,似乎只忙著各種公務,生活枯燥又無情致。可沒想到……”

他頓了一下,正視著江懷越:“沒想到,就是這樣一位看似不苟言笑冷若冰霜的提督大人,竟也有不為人知的柔軟心尖。”

“你今日前來,只是為了說這些?”江懷越面不改色,甚至還流露幾分鄙夷,“閣下是覺得這就是能控制我的軟肋了?實不相瞞,你們能想到的,我也早有預料。我既然決定要什麽,就一定會想法設法將其留在身邊,若是你們想要以此為要挾,恐怕也太低劣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