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四下一片寂靜,唯有窗外落雪簌簌,風勢倒是已經漸漸減小。

一床被子蓋住兩人,依照相思的性子,是恨不得鉆到江懷越身上睡,然而想到他腿上的刀傷,還是忍忍作罷。只是雖然很困,卻還舍不得睡著,就靠在他身旁,哪怕聽著他呼吸氣息都覺得有意思。

江懷越疑惑道:“你剛才不是坐著都快睡著了嗎?現在怎麽不困?”

相思摸他臉龐,偷偷笑著不說話。江懷越嘆了一聲,顧自閉上眼睛,她卻又將手伸進他衣襟裏,令他微微一顫。

“還想幹嘛?”江懷越啞聲道。

“……不想幹嘛,隨便摸摸。”她有些厚顏無恥地賴著不收手,他略顯拘束不敢動彈。

“大人,你剛才說,羅楨是你本名?”似乎是為了讓他分心,相思在他耳畔輕輕問,“我覺得這個名字挺像漢名的,那你說話應該和這邊完全不一樣吧?”

“嗯,只是很久沒說,早就忘記了很多。”江懷越頓了頓,“那個名字,是我父親請人給我取的。”

相思一怔:“有什麽特別涵義嗎?”

“楨是四季不敗的剛木,枝幹扶疏,枝葉茂密,給我取名的人希望我以後能也能成為楨木一般的棟梁之才……”江懷越說到這裏,似乎自嘲地笑了笑。

相思蹙著眉,道:“難道你現在不是棟梁之才嗎?聽你這樣說,給你取名的想必是個胡子花白的老學究!”

江懷越卻笑了笑:“你錯了。”

“啊?”

“不是個老學究。”他停頓了一下,道,“是風華正茂的少年郎君,也是教幼時的我認字、學漢話的先生。”

相思更覺疑惑:“那麽說,算是你父母給請的教書先生了?”

“也不完全是,當年先生在瑤山徘徊迷茫,是我父親將他帶回了山寨,後來他就留了下來……”

靜謐黑夜裏,他向相思說著童年記憶,似是回到了過去,回到了青青莽莽的大瑤山,坐在高高山巖上吹著細長葉片,看金陽在溪流間泛起亮眼的漣漪光芒。

而哥哥則背著竹筐,領著陶先生往對面山坡走。幼年的自己從山巖上站起,朝著他們用力揮手,喊道:“三哥,陶先生,你們要去哪裏玩?”

三哥回過頭,遙遙回應道:“帶小陶先生去看看采茶,他還沒見過我們這裏的茶園。”

“帶我去啊!”他急得想從山巖上跳下,三哥卻笑罵道,“你怎麽什麽地方都要跟著去,大人們做的事,你摻和什麽?”

“看采茶,我就看不得?要麽你們不懷好意,不是看茶葉,是看漂亮的妹仔!”他手腳並用攀爬到一半,縱身一跳落了地,身手敏捷地奔向兩個已經走向對面山坡的少年。

三哥向陶先生說了什麽,兩人不由笑了起來。

“羅楨,你的書讀完了嗎?字練完了嗎?還有昨天叫你學寫的對子……”陶先生站在清清溪流邊,笑容和煦,明明是風度翩翩的少年,一連串的問題卻讓年幼的他情緒一落千丈。

“啊啊啊啊小陶先生!求你讓我休息一天!我已經很久沒出來玩,整個人都要發黴了……”他圍著陶先生轉圈,拉扯著先生的衣衫,恨不得抱著他不放。

“那你得問問三哥答應不答應,你阿爹出門前,是讓三哥管著整個山寨,也管著你!”陶先生朝三哥笑了笑,果然三哥板著臉,一本正經地發話:“想要跟著一起去,那就學會少說話,還有,只準去看采茶,回來之後就得乖乖練字去。”

“……練字練字,我們保護瑤山靠的難道是那幾支毛筆幾本書,還不是亮堂堂的腰刀和長矛?”他一臉不悅,三哥皺眉要罵,陶先生卻攔住了。

“知道給你取名為楨,是什麽意思嗎?”

他滿不在乎地道:“不就是女貞樹嗎?先生,你要叫我變成一棵山裏的樹?哪裏都去不了,紮根在這裏。”

陶先生失笑,拍拍他的肩膀,指著遠處山間的女貞樹:“你是瑤山的子孫,自然承載了風霜雨露成長。只有根深方能葉茂,女貞樹經冬常綠,枝幹堅硬,就連宮中的合抱之柱,也常常用其制成,因此古人對傑出人才,又有楨才之美譽。”

陶先生講得頭頭是道,他卻聽得雲裏霧裏,不由茫然道:“先生說的話,我怎麽一點都聽不懂……”

“叫你多讀書,你還不聽!”三哥拽過他,一邊走向山坡,一邊道,“不就是說,想讓你跟女貞樹一樣,不怕風吹雨打,以後有出息,出人頭地!”

“怎麽才叫有出息?像阿爹那樣?還是把大大小小所有瑤寨都歸我來管?”他撥弄著手裏的草葉,不經意問道。

“你就不能想長遠點?說不定漢人皇帝也發現你羅楨的厲害,把你請去朝廷當個大將軍,當個大學士!”

三哥嘲弄了他,有意笑起來,陶先生無奈地搖搖頭,跟在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