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元宵節過後,原本安排一路暗中護衛相思的兩名番子撤回到了京城。

江懷越什麽都沒問,甚至沒有召見兩人,只是通過楊明順給了賞賜。

他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探求更清晰的真相。她接受對方,或是不接受對方,是兩種明確的結局。可是他不願,或是不想知道,哪怕只有一半的可能,也不想明白。

淡粉樓的樂妓相思,已經死了。

尋常人家的姑娘岑蕊,和皇城裏的內宦江懷越,是屬於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的人,他們之間,從沒有牽連。

那一箱華光璀璨的首飾,被他安放在了相思曾經住過的房間,裝進箱子,上了鎖。

連同那個栽著桂樹,曾經有人在中秋月下淺飲佳釀,醉笑著抱過他的院子,一同落了鎖。

*

這一年的立春下了冰涼的雨,宮墻上的枝條新芽才抽出嫩綠,在冷雨中瑟瑟。

墻邊的積雪還未完全消融,然而春天終究還是來臨。

因為江懷越被撤職的事情,榮貴妃遲遲不肯原諒承景帝,君王在數次碰壁之後,見惠妃身體漸漸恢復,也不再像之前那樣含怨帶怒,便又開始去景仁宮。

每次到訪景仁宮,都會看到金玉音領著宮女們細心服侍惠妃,裏裏外外料理妥帖,言行舉止從容有度。承景帝甚至還饒有興致地問了她一些關於藥理的事情,品嘗過她熬制的滋補膏方。

滋味醇厚濃郁,在舌尖縈繞不散。

沒過多久,年滿二十五歲按例應當放出深宮返回故鄉的宮女和女官清單,呈送了上來。承景帝本來對此並不在意,這一次倒是慢慢審閱,在密密麻麻的姓名間,找到了金玉音三字。

他在當天下午去景仁宮的時候,隨意地提及此事,向惠妃道:“朕看你的身體在金玉音的調理和照顧下恢復得不錯,她在故鄉又沒了至親,不如將其留下,繼續在景仁宮服侍你?”

正在刺繡的惠妃動作一滯,鳳眼瞥了瞥君王,隱忍著內心情緒道:“臣妾的身體已經沒有什麽大礙,即便需要再調理,司藥局和太醫院都有許多能人,何必還扣住金玉音不放?她終究是要出去嫁人的。”

“朕上次問過金司藥,她的意思是回到家鄉也無依無靠,還不如留在宮內。”承景帝淡淡道。

惠妃抿了抿唇,忍不住道:“留在宮裏就很好嗎?為什麽別人都盼著出去,就她不想走?”

“哪裏就別人都盼著出去了?”承景帝有些不悅,“難不成你也不願留在宮裏?”

“我是什麽身份,她是什麽身份,能一樣嗎?”惠妃終究還是按捺不住火氣,朝著承景帝冷臉。承景帝原本還遷就著她,見她說出這話,不禁皺眉斥道:“朕之前就提醒過你,為人不能心胸狹隘,於己於人都沒有好處!你真該放寬心緒,少庸人自擾。”

惠妃心懷委屈,眼圈紅了。“我這樣還不算放寬心緒?先前那件事,我都不敢再去想了……”

承景帝本就不願再提及流產一事,見她又傷心起來,皺緊眉頭勸慰一番之後,便離開了景仁宮。

承景帝走後,金玉音送來膏方,惠妃看著她站在窗邊那嫻靜端麗的模樣,心裏百味雜陳。

“聽說你跟萬歲說,不想出宮?”她寒著臉問。

金玉音放下托盤,訝然道:“娘娘何出此言?只是上一次萬歲問及放歸的事情,玉音提到故鄉已經沒有雙親罷了。”

惠妃看了看她,拿起手邊的刺繡,一針上一針下,面無表情道:“你不比我們,以後找個合適的夫家過普通人的日子,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金玉音將小碗端到她面前,又揭開白瓷蓋子,濃厚的滋補藥膏的味道飄浮在空中。

“多謝娘娘提醒,其實無論是走是留,全憑萬歲與娘娘做主。”

金玉音溫文有禮地叩拜告退,惠妃又氣又恨,拿起桌上的繡針卻又不慎紮傷了手指,一時傷感不由掉下了眼淚。

當天傍晚,前來侍奉惠妃用膳的宮女發現她神情呆滯地望著窗外,連喊了幾聲才反應過來。草草用完晚膳後,惠妃在屋中坐立不寧,總是訴說耳邊有聲響異動。

宮女請她早些安睡休息,她卻執拗地拒絕,其後不久,又覺待在房中滯悶難耐,便離開景仁宮外出散心。

兩名宮女隨行其旁,惠妃漫無目的地閑逛,仿佛不辨方向。暮色漸沉,她走到了蓼花池邊,望著渺渺茫茫的水面似有所思。

黃昏天寒,水霧彌漫,宮女怕她著涼,正要上前勸其早些回去,惠妃卻怔怔然不言不語。其中一名宮女焦慮道:“娘娘這是怎麽了?奴婢去請金司藥過來看看……”

她說著,便叫另一人看著惠妃,自己返身往景仁宮方向走。

誰知還沒走出多遠,就聽水邊傳來驚慌失措的叫聲,回過身去,空曠的蓼花池畔,只剩那名小宮女跪地哭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