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這一年的冬天來得雖然有些晚,但朔風一卷便肅殺了整個北京城。

太後壽宴已過,各路藩王陸陸續續返回封地。遼王逗留至最後還未有離開的意思,承景帝面色難看,最後還是直接發話,說是他離開封地已久,再不返回恐怕與制不合,他才懶懶散散地向太後辭行。

太後唉聲嘆息也無濟於事,祖宗規矩就是如此,哪怕再不舍得,作為藩王的遼王也不能長久留在她身邊。他既要走,程亦白照理也應該隨行返回遼東,但在臨行前,卻請求遼王讓他留在了京城。

“怎麽?來到這皇城內,就不願意回到冰天雪地了?”驛館裏,遼王背著手走下長長台階,湖綠行雲流水紋長袍曳過,程亦白跟在後面,低聲道:“王爺原先不是說要留人在京的嗎?眼下雖然被迫只得回去,但事情還有許多尚未完成,卑職總是希望能為王爺盡一份力的。”

遼王放緩了腳步,哂笑一聲:“我就怕你也像盛文愷一樣,枉費我私下打點讓他入了京城,可他卻一無所獲,早知如此,還不如一開始就換你去輕煙樓……現在倒好,人去樓空,竹籃打水一場空!”

程亦白微笑了一下,隨著他慢慢走上石橋。“盛大人畢竟還是念舊,對王爺也算忠心的,只是後來發生那麽多事情,實在是出人意料,他未能及時將東西找到也情有可原。”

遼王皺了眉頭:“現在盤鳳釵已經不知所蹤,你留在京城還有意義?”

程亦白道:“卑職以為,馥君雖死,只要相思還存留於世間,盤鳳釵必定還會有重現的一天。如今掘地三尺也尋不出的東西,或許假以時日會出現在她手中,到時候再尋蹤而去,豈非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遼王喟嘆一聲,望著天際浮雲,沉聲道:“那個相思,到底去了什麽地方?派出去追查的人馬怎麽全無消息?”

“著實尋找不到,好幾次眼看著就要找到類似的人了,卻總是被各種原因打斷追蹤。”

“有人在暗中護著她。”遼王皺緊雙眉,“江懷越?他不會真的對這個官妓動心了吧?”

程亦白眉梢一動,低首道:“越是冷情之人,越是容易深陷孽緣不可自拔。”

“不可自拔?”遼王嗤笑了一下,“當初你對我說他可能在意這官妓,我還不信,現在看來竟真都被你說中……怎奈此人雖有才幹卻不願合作,如今落得撤職查辦的下場,也是咎由自取。只不過裴炎那廝貪財又急躁,遠不如江懷越沉靜多思,想這宮中各監內宦眾多,竟選不出第二人能與江懷越媲美,也真是無奈。”

程亦白問道:“王爺可知江懷越是如何進宮的?”

遼王愣了愣,回憶片刻才道:“約莫是十來年前吧,我當時還未離京,聽說曹經義去了一趟南京故都,帶回來一個長得漂亮的小宦者,送到昭德宮伺候榮貴妃,因為長得和貴妃夭折的孩子有點相像,得到了貴妃的喜愛。後來萬歲常去昭德宮,也對他上了心,多次誇贊他機敏好學,特意將他送入內書堂識文斷字……怎麽忽然想到問這個?”

程亦白淡淡道:“只是一時好奇,是怎樣的人家才會養育出這般出色的孩童,應該也是貧苦出身吧?卑職那天聽他口音,倒也不知到底是南方還是北方人?”

“自然是貧困出身,以前聽口音像是南方的,如今已經變了,到底是什麽地方人我可不記得,誰會在意這些?”遼王不以為意地說著,起身轉下石橋,朝著暖閣走去。程亦白眉宇間流露幾分悵然,隨後緊跟而去。

*

數日後,遼王啟程返回封地,出皇城時恰遇到定國公小公子宿昕策馬而來,兩相見過之後,遼王因問及宿昕何時返回南京,宿昕嘆了一口氣,道:“前些天我父親派了人馬過來,我原本是打算在京城多待些時候的,而今沒有了心情,留在這裏觸景傷情,還是回去算了。”

遼王詢問原因,宿昕也不願多說,只簡單別過之後,便獨自策馬往城東去了。

雖已是寒風凜冽,淡粉樓前依舊車馬軒昂,宿昕騎著駿馬踟躕於樓下,早有迎客的小廝跑上來盛情邀請,他卻搖了搖頭,只望著臨街的那一扇緊閉的窗戶。

花窗再不復開啟,絳紅簾幔沉沉低垂,檐下的銅鈴瑟瑟顫出叮鈴聲響,在熱鬧的街市間幾乎湮滅不聞。

悵然坐在馬上,仿佛還能看到相思以纖纖素手輕推花窗,站在窗口朝著街上張望。他有好幾次來到她房中,她都是站在那裏望著下邊,也不知是在出神,還是在等著什麽人的到來。

他曾問過相思,在京城裏有沒有值得倚靠的人,她想了又想,唇邊含著笑意,眼中掩飾不住的是柔情。

那會兒他就知道,相思心裏必定是有人的。

只是沒有想到過,她後來,居然會對自己說,她喜歡的人,就是西廠提督江懷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