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這一路,相思是陪著馥君回到城內的。

她將馥君安置在車內,自己坐在了對面,春草心裏害怕,站在馬車旁既不敢上去,又不忍離開。正在猶豫之際,旁邊有人過來,一把拉開了車門,踏了上去。

“哎?你……”春草看著那個穿蒼藍蟒袍的年輕人的背影,心生驚恐,忍不住踮起腳尖想要探問。他一回頭,眼神冷厲,讓她打了個哆嗦。

“你去後面的車上。”他毫無感情地拋下一句,隨即關閉了車門。

這一列車馬緩緩啟程,相思從江懷越進入車廂以後,始終都沒有看他。

她的視線,只落在馥君蒼白的臉上。

她的手裏,還緊緊攥著那一瓶七寶益氣丸。

單調而刺耳的車輪聲回蕩在寂靜裏,江懷越坐在她身邊,卻有一種從未感到過的疏離感。他側過臉,看著相思消瘦的臉龐,和那雙已經發紅的眼睛。

心是被狠狠攥痛的。

他考量再三,終於還是開口:“相思。”

她聽得他的聲音,本來已經哭到幹涸發酸的眼裏,不由又漫上淚影。可她還是不想說話,連回應都不想給。

在他剛才一言不發地舍下她,獨自走出樹林的那一刻,她的心裏就被狠狠地紮上了一根針。

是的,她從一開始認識江懷越起,就知道他是寡情薄義的,甚至在其他人指責他、抨擊他的時候,她還為之辯護。可是當事實真的發生在自己身上,當姐姐慘死,她就快要崩潰的時候,江懷越卻還是用那種冷靜的語調跟她說話,甚至在發生爭論後,沉著臉,就那樣走出了林子。

他太冷靜。

冷靜得讓她感到可怕。

可是聽他坐在旁邊,又低了聲音喚她,相思的心裏又隱隱作痛。她別過臉,對著車窗,不想再在他面前流淚。

輪聲轔轔,江懷越望著她,緩緩道:“你姐姐的事情,我會回宮再去核查,之前出來得匆忙,只是派人簡單打探。還有,你之前說,有數人自稱是奉了貴妃之命,將你騙到宅院,你將那個宅子的位置告訴我,我自會去查。”

相思沉默片刻,才道:“大概是在澄清坊北邊的一條狹長胡同裏,斜對面有一家茶樓,邊上還有雜貨鋪,具體什麽地方我也不清楚。”

她說到這,停頓了一下,又道:“那個穿白裙的還被我用簪子紮傷了臉,應該是在左邊眼睛下面。”

他怔了怔:“你怎麽會動手?”

“是她先用熱茶潑上來。”相思想到那場沖突就覺得煩亂,在那之後,正是姐姐追蹤而至,還將她帶回了淡粉樓。她的頭痛得厲害,倚靠在側壁一角,望著馥君不再言語。

“……那我回去據此來查。”

江懷越沉沉應了一句,腦海中浮現出相思被那些人欺淩的場面,心中自是慍惱。然而相思依舊看著前方,怔然問道:“你真能查得到?”

他猶豫再三,還是沒有誇大吹噓,只是道:“只要是我能力所及,必定不會輕視怠慢。”

相思慢慢轉過臉,正視著江懷越:“那如果,你查到的情形,是不願或者不能讓我知道的呢?”

這尖銳的問題讓他沉默了,他同樣看著相思的眼睛,似乎想從她眼中審視出內心的真正想法。過了一會兒,他才道:“你還是覺得,我會有選擇地欺騙你嗎?”

“那你剛才在林子裏藏起香料,不就是有選擇地欺騙嗎?”她毫不掩飾地盯著他,不露出半點膽怯。

話題再度轉回,江懷越本來已經強行將剛才的慍怒壓制下去,卻又被她觸發。

“……我已經解釋過了,是覺得你看到之後必定會將矛頭指向貴妃,引起不必要的爭論,這才將它藏起。”江懷越按捺著情緒,又說了一遍,就連自己都覺得多余。他從來都不會在同一問題上過多解釋。一就是一,二就是二,那麽多年的朝堂大內各種明爭暗鬥,早就使得他養成了不屑辯解的姿態。

尤其是那些清高的文人,無論他做什麽,用意是好是壞,總能找出岔子進行彈劾攻訐。他開始時候都是據理力爭,然而後來發現他們只是為了反對而反對,不管他怎樣解釋,只要是他江懷越要做的事,就都能洋洋灑灑寫出長篇大論進行駁斥。再後來,他學會了沉默,即便是抗辯,也只是在承景帝面前,而不會再去和那些永遠不會信任他,贊同他的人浪費時間。

當別人信不過的時候,再多的解釋也是無濟於事的。

因此,他此時再說了一遍理由,已經覺得太過多余。說完之後,只是一字一字補充:“我若是真有心要瞞你什麽,你是根本察覺不到的。”

“你這樣說是什麽意思?”相思寒白了臉。

“沒什麽意思,只是想告訴你,你所謂的我在操控一切,只是自己的臆想。我為了什麽?要把香料從泥濘中一顆一顆撿拾起來,你難道真是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