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余德廣找了個沒人的值房,簡單述說了一番。當年臨湘王圖謀不軌之事牽涉了許多官員,多數都是被其幕僚拉攏收買,京城六部幾乎都有人陷入其中,然而雲岐當時已經遠離了爭鬥中心而去往南京任職,因此當他的名字也出現在被拘捕的名單之中時,可以說是朝野震驚。

在眾人心中,雲岐清廉自持,品行端方,自年輕時入翰林,再至江浙兩地任職,政績顯著後再步步升遷,終至兵部尚書,可以說是一帆風順。因此人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會跟臨湘王暗中結交,甚至以書信的方式將承景帝與他密語的內容轉述給了臨湘王。

君王震怒,然而朝中有人提出質疑,認為會不會是臨湘王偽造信件,目的是要攪渾朝政,陷害忠良。於是承景帝當即命令時任東廠提督的曹經義率領番子前去南京,大肆抄檢之後,同樣又找到了臨湘王給雲岐的密函。

鐵證如山,不容置喙,即便是之前心有不服的臣子也不敢再替雲岐抗辯。雲岐被押送到了東廠詔獄,飽受嚴刑拷打,始終不肯承認參與謀逆,最終竟死在了監牢之中。

然而他的罪行已成事實,因此家業全被充公,妻女亦被遣入了南京教坊司,終生不得恢復良民戶籍。

江懷越雖然在認識相思後打聽過此事,但畢竟當時只是簡略了解,如今聽余德廣訴說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想到相思所遭遇的一切,不免心生悵然,然而在悵然的同時,又隱隱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雲岐既然已經自動請辭,後來又被委任為南京閑職,臨湘王為何還會拉攏他?”

余德廣苦笑道:“好像是說臨湘王早有異心,因此拉攏雲岐也並非是在他去南京之後的事情……至於別的,我也只不過是個內侍,不會知曉得更多了。”

江懷越知道余德廣對政事並不十分關注,因此向他再次道謝,正準備要走,余德廣叫住他提醒道:“看萬歲剛才那臉色,像是不會松口的樣子,督公剛才說是受了朋友的請求才想替那兩個女子勾銷樂籍,我看您還是跟那位朋友說起一聲,別再動這念頭了。”

“我明白。”江懷越朝他拱手道別,出了值房。

*

他回到西廠後,就進了自己的書房,關上門坐在書桌後,也不查閱卷宗,只是望著光影斑駁的窗紙出神。

楊明順輕手輕腳進來的時候,看到督公眼神渺遠,狀若發呆,忍不住連聲咳嗽,這才引來了江懷越滿是嫌棄的目光。

“你能不能安靜點?”

楊明順居然還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督公,您以前是怎麽說的?”他清清嗓子,背著雙手故作高傲地學起了江懷越說話的腔調,“找什麽對食?身邊多個女人,不覺得很麻煩嗎?”

江懷越看他的目光從嫌棄變成了鄙視,“什麽意思?我講話像你這樣矯揉做作?!”

“哈哈,雖沒十分相似,也有九分了!”楊明順上前一步得意道,“督公,現在是不是也嘗到了甜頭與苦頭,閑下來的時候就時時刻刻想著相思姑娘呀?要我說,她的名字起得真好,相思,相思……”

“住嘴吧!”江懷越無可忍受地撐著額頭,幾乎不想看他那自命不凡的樣子,“你以為我在發呆想她?我會這樣無聊?”

“啊?那您從宮裏回來了,怎麽就一個人坐在這裏不動啊?”楊明順皺著眉頭想了想,“難道您向萬歲說了這件事?萬歲不同意?”

江懷越本來不願多說,但楊明順既然這樣問了,且又是貼身助手,他便也不再隱瞞,簡單地道:“因雲岐犯的是謀逆之罪,萬歲不同意勾銷相思姐妹的樂籍。”

楊明順錯愕不已:“這,這都過去那麽多年了,萬歲還耿耿於懷啊?這可怎麽辦?”

“這事不要對相思說,也不能告訴任何人。”江懷越神色冷峻。

“是,小的明白。”但是他又忍不住問,“督公想好如何應對了嗎?難不成真的讓相思一直待在教坊?”

江懷越看著透過窗紙的淡淡日光影痕,搖了搖頭。

他沒再立即說話,楊明順也識趣地不再多問,只是站在一旁靜待。過了片刻,江懷越起身道:“準備車馬,去一趟東廠。”

“去那裏幹什麽?”楊明順很是驚訝,江懷越卻已經走出門去。

*

江懷越雖然最近還兼管著東廠,但畢竟不可能兩邊輪流待,故此平日裏東廠事務還是由原先的幾大档頭負責處理,每日有專人來向他稟告請示而已。

他忽然來到東廠,令在班的档頭心驚膽戰,誰都知道前段時間江懷越被司禮監的人粗魯喝問,險些還被動用了刑罰,而今他才剛剛擺脫困境,又專程來到東廠巡視,眾档頭、千戶都覺得大難臨頭,因此屏息斂容,不敢多擡頭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