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江懷越在初聽到相思生病的消息時,心忽忽落了一落。

有一種沉墜感,卻又沒法言說。他遲疑了片刻,才問道:“病了?嚴重嗎?”

楊明順嘆了一口氣:“他也沒能見著相思姑娘啊,就是聽小廝說的,我看這些天連樓都沒下,估計是不輕。”

他有些話想問,可是又壓了回去。問也是無濟於事,還能怎麽樣呢?

*

又過了兩天,他從外面回來,恰好看到楊明順與姚康聚在一起低聲說著什麽,待等他走近,兩個人又迅速分開。楊明順笑著向他問好,姚康則在其後找了個借口說是要去水牢,隨後心虛似的匆匆離去。

江懷越心裏有幾分明白,臉色陰沉下來。楊明順乖乖地跟在他後邊,還未走回書房,便聽到督公發話:“淡粉樓有沒有再去過?”

“啊?”他愣了愣,急忙道,“您不是說別再去找相思了嗎,那小的自然不敢在找人去……”

“不用見面,只問問病情是否好轉就可以。”

“……行吧。”

楊明順雖然有時候婆婆媽媽,但真正做起事來也不含糊。午後時分,他就帶著消息來找江懷越。一進書房門,便焦急萬分道:“督公,這下可糟糕了,小人親自去淡粉樓問看門小廝,卻聽說相思姑娘到今日還是身體不好,連飯都吃不下。”

原本懸在半空的筆端微微一頓,滴下烏黑的墨珠,逐漸在宣紙上洇染成片。

“難道沒給她請大夫?”

“請是請了,但好像也說不出到底為什麽病了,開始是當風寒來治的,但是連吃幾天藥之後,病情也沒有好轉,也真是奇怪……”楊明順之前看到督公半夜才疲憊不堪地回來,忍不住向姚康打聽,得知那天晚上他居然帶著相思去了城北楊柳鋪閑逛,這消息令他大為驚喜。然而此後督公成日裏神情冷郁,有時還獨自發怔,種種反常讓他覺得那一次夜遊必定是出了問題。

故此他雖看出江懷越此時心情不佳,還是有意嘆息:“相思姑娘病倒了,在那種地方估計也沒人能好好照顧。督公您想啊,她是南方人,才來京城沒多久,說不定是這裏氣候太冷,她那小身子骨受不住……這吃了藥也不見好,可怎麽辦呢?”

窗外秋風颯颯,木葉蕭疏,江懷越沉著臉,隔了會兒才道:“她又不是淡粉樓的無名小卒,管事媽媽自然會再請良醫,你就不必多念叨了。”說完,也不再搭理楊明順,顧自出了書房。

他在重重屋宇間走了許久,腦子裏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裏,直至停下腳步發現前方就是牢房,才斂容肅然而入。大半天的時間又都耗在了審訊犯人上,刺耳的叫囂痛罵,猶如蜂蠅亂嗡,讓他一刻也不得清凈。

這一天直到天黑他也沒有走出牢房,就連晚飯都沒吃。

夜深時分,連接著被拷問的犯人終於支撐不住,交待了隱瞞已久的實情。高高的審訊台上,江懷越雖已覺勞累,還是堅持看手下錄完了所有口供,等犯人畫押認罪之後,才起身站起。卻不料眼前一花,冷汗涔涔。近旁伺候的楊明順眼瞅著他臉色煞白,連忙端上熱茶,又吩咐人趕緊送來吃食。

可他實在提不起精神,草草吃了幾口,沉默著出了牢房。深藍天幕間星辰寥落,不知何方飄來了渺茫幽咽的笛音,若有如無,恍如一夢。

他在夜色中靜立了許久,忽而對楊明順說:“跟我出去一趟。”

*

楊明順叫來了馬車,隨著江懷越出了西緝事廠。依舊是夜裏,與上一次去明時坊走的是相同的路徑,然而這回楊明順可不敢再玩花樣,一路安靜著跟到了淡粉樓附近,聽得江懷越從中傳喚,忙到近前詢問:“督公要小的做什麽?”

“……去看望一下。”他極其簡略地說了一句,似乎不願過多解釋。楊明順有點為難,在淡粉樓臨街處的窗下徘徊了一陣,見上方花窗緊閉,簾幔低垂,想來是等不到相思恰好到窗前,便只好硬著頭皮進了大門。

江懷越坐在車內,透過深青色窗紗往外望,影影綽綽只能看到那盞盞明燈搖曳生姿,時不時有春風得意的男子踏進大門,意態瀟灑。樓上又傳來鶯鶯歡笑,不知是誰在吟唱小調,婉轉悠揚,透著誘人沉醉的靡麗。

腦海中忽然想起了那夜同樣也等在樓下,湘妃竹簾緩緩卷起,輕透的簾幔隨風微拂,相思就在這窗後凝眸沉思,寂靜如優曇待放。

然而此時的她,又是怎樣的情形?

他在繁華處沒等多久,楊明順就悻悻然回來了。“督公……”他還是那副猶猶豫豫的樣子,江懷越更加不悅地道:“有什麽事就說,不要故弄玄虛!”

“相思姑娘身體不適,無法見客。”

他有些慍怒:“你也是西廠的掌班,就想不出什麽辦法?只被這樣一句話給打發回來了?”